军用卡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前行,每一次震动都像要将安洁散架的灵魂从这具麻木的躯壳里彻底摇散。她靠在冰冷的车厢上,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口袋里,那把冰冷、沉甸甸的手枪,如同莫丽甘留下的、最后的心跳,紧贴着她,是这片空洞世界里,唯一的、沉重的真实。
她被送走了。
像一件完成了展览的、失去了新鲜感的艺术品,被打包、清退,送回那个早已没有她容身之处的、名为“故乡”的废墟。
那个吻的余温,那个拥抱的禁锢,那句“如果你还能见到我的话”的诡异谶言……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华丽的告别仪式。安洁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心脏的位置,只剩下巨大的、被背叛和抛弃后留下的空洞,寒风在其中呼啸穿行。
她以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原来,当一个人连“归属”的幻觉都被剥夺时,坠落,是永无止境的。
“为什么绕路?”安洁的声音干涩沙哑,她终于从那片麻木的死寂中挣脱出来,冰蓝色的眼眸里重新凝聚起一丝警惕。她认得这条路,这不是通往港口的方向,而是拐向了一片更加荒芜的、废弃的矿区。
驾驶座旁的铃,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透过后视镜,冷冷地瞥了安洁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即将被处理掉的垃圾。
卡车最终在一片被乱石和枯草包围的空地前停了下来,引擎发出一声疲惫的嘶吼后,彻底熄灭。周围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呜咽。
“下车。”铃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安洁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铃的后背。
铃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她猛地拉开车门,绕到后方,一把将车厢的门栓粗暴地拉开。
“我让你下车!”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濒临爆发的疯狂。
安洁终于从车上跳了下来,双脚踩在湿滑的泥土上,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要做什么?将军的命令是送我去港口。”
“将军?”铃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猛地向前一步,在安洁还来不及反应时,一记蓄满了全部力量的、凶狠的右勾拳,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击中了安洁柔软的腹部!
“呃——!”安洁的身体瞬间像一只被折断的虾米般痛苦地弓起,胃里翻江倒海,酸水和胆汁瞬间涌上喉头。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泥地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铃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张一向冷硬如铁的面容,此刻因极致的嫉妒和疯狂而扭曲,显得格外狰狞。她大笑了起来,那笑声破碎、尖锐,如同夜枭的悲鸣,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将军?你的将军,现在自身难保了!”她疯癫地嘶吼着,眼中燃烧着报复的、病态的快意,“你以为她真的是让你去港口?你以为那是什么离别的礼物?”
“战事暂缓了,47号!我们伟大的女皇陛下,决定要和你们那卑贱的锦华国签署和平协议了!”铃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和不甘,“而将军,她那违抗军令的罪名,需要她亲自回到首都,去向女皇解释,去参加那场耻辱的、出卖帝国荣耀的签署仪式!”
“你以为那辆车上坐的是谁?是她的亲卫吗?”铃的笑声愈发疯狂,“不!那些都是女皇陛下安插的死士!而这条路……”她伸出手指,指向远方那条通往车站的、唯一的道路,脸上露出一种残忍到极致的狞笑,“……早已被埋下了地雷!”
安洁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铃。她腹部的剧痛,远不及此刻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女皇陛下……她从未想过让将军活着回到首都。”铃的声音压低了,像毒蛇的嘶嘶低语,充满了恶毒的快意,“你听……”
话音未落——
“轰——!!!!!”
一声沉闷的、却足以撼动大地的巨大爆炸声,从远方遥遥传来!脚下的地面都随之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混合着黑烟与火焰、丑陋的云,在地平线的尽头,缓缓升起。
安洁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她怔怔地跪在泥地里,望着那朵象征着死亡的烟云,冰蓝色的眼眸里,所有的光亮都被彻底抽空,只剩下死寂的、无边无际的灰烬。
“为什么……?”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你不是……最忠于她的人吗?你为什么要背叛她?”
“背叛?!”铃仿佛被这个词刺激到了,她猛地揪住安洁的头发,迫使她抬起那张沾满泥污和泪水的脸,与自己对视,“我没有背叛!我收到了女皇陛下的密函!我本来想告诉她的!我本来可以救她的!”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充满了刻骨的恨意:“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卑贱的、肮脏的俘虏!是你玷污了她!是你迷惑了她!让她从一个战无不胜的神,变成了一个会为玩具分心的、有弱点的凡人!”
“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因为你,她变得懦弱,变得迷茫,更因为你!!!她已经忘记了帝国的荣誉了!!!”铃的眼中,充满了对安洁的疯狂杀意,“所以,我没有告诉她。我让她上了那辆车。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是如何亲手将你依附的、唯一的‘神’,推向了毁灭!”
“现在,她死了。而你,”铃的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灿烂、却又无比丑陋的笑容,她松开安洁的头发,如同丢弃一件垃圾,“也该下去陪她了。”
然而,就在她拿出匕首,准备给予安洁最后一击时,她没有看到,安洁那双空洞的、如同死灰般的冰蓝色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地、决绝地,重新燃烧起来。
不是希望。
不是愤怒。
是一种……比两者都更纯粹、更原始、更疯狂的东西。
那个将她从废墟上亲手抱起的恶魔,是她此刻唯一的真实。
而现在,她的真实,被毁灭了。
那么,就让这个毁灭了她真实的世界,一起……陪葬吧。
安洁强忍着腹部撕裂般的剧痛,那只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冰冷的手,终于动了。在她被铃揪住头发、被迫仰起头的同时,她的指尖,已经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打开了那把手枪的保险。
就在铃松开她,准备下杀手的那一瞬间——
安洁动了。
快如闪电。
她没有起身,只是以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最原始的姿态,从跪倒的姿势猛地向前扑去!同时,那把一直被她紧握在手中的、冰冷的手枪,被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枪口,死死地抵在了铃因震惊而骤然僵住的小腹上!
“你……”铃的瞳孔猛地收缩,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近距离的枪响,彻底撕裂了这片死寂的原野!
巨大的后坐力让安洁瘦弱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手枪脱手,掉落在泥地里。硝烟的气味辛辣而刺鼻。
铃的身体猛地一震,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腹部那个迅速扩散开来的、深红色的血洞。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口鲜血。然后,她那高大的、曾象征着力量与权威的身体,便如同被砍倒的朽木般,重重地、毫无
生气地向前倒了下去,砸在安洁身前的泥地里,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安洁没有看她一眼。
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腹部的剧痛,也听不到耳边因枪响而产生的、剧烈的嗡鸣。她只是用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冰蓝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远方那朵正在缓缓消散的、黑色的烟云。
她挣扎着,用颤抖的、沾满泥污的双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无比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爬上车,但发现军用卡车过于复杂,不会开。
然后,她下车开始跑。
踉跄地、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片爆炸发生的、代表着死亡与毁灭的方向,狂奔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像无数亡魂的悲鸣。
腹部的剧痛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肺叶里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像刀子般冰冷。
但她没有停下。
她只是跑。
向着那片燃烧的废墟,向着她那唯一的、被毁灭的真实,跑去。
就算那里只剩下灰烬,她也要……亲手将它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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