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洁拖着身体回到战俘营。营房冰冷,汗味、尘土和绝望混杂。身体极度疲惫,骨头酸,肌肉烫。精神却绷得死紧,在恐惧、屈辱和被当成物品的绝望中,死死护住那点“活下去”的微光。莫丽甘那句“尽管逃吧”不是出路,是更深的陷阱,等着看她何时因绝望或那点可笑希望而踏进去,然后毁灭。
她走向自己的铺位,目光扫过角落——莉莉的位置空着。
寒意刺进心脏。安洁停住。她环顾四周,拥挤的营房人影晃动,麻木的脸隐在昏暗中,没有那张熟悉的面孔。
“莉莉?”声音干哑,刺破沉寂。
无人回答。只有几声咳嗽,木板轻响。
恐惧缠上喉咙。她撑着走向旁边认识的女俘,抓住对方枯瘦的手臂:“看见莉莉了吗?她人呢?”
女人猛地缩手,惊恐地看她一眼,低头:“没…没看见。昨天收工就没回…”
心往下坠。转向另一个,只得到摇头和躲避的眼神。恐慌淹没头顶。
回应是沉默和空洞的眼神。那些目光多了恐惧和疏远,像她是瘟疫源。她们躲开触碰,避开视线。冰冷的孤立感围住了她。莉莉消失了,没痕迹,只有死寂和无声的排斥。莫丽甘!这名字烧在脑子里。是她!这无声的消失比公开惩罚更毒。莉莉是她和过去世界的脆弱连接,是绝望深渊里唯一能抓的绳索。现在,这绳索被莫丽甘斩断了。为了测试她?为了彻底孤立?还是……更狠的惩罚给了莉莉?
强烈的罪感砸在胸口。是她害了莉莉!悲伤和自责箍紧心脏。她不敢想莉莉的遭遇。鞭刑?关禁闭?莉莉会因她受哪种?她连悲伤的样子都被莫丽甘抹掉,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成为那双红眸里不断变化的“痛苦”展品。
那一夜,安洁蜷在冰冷的板床上。身体每处都在痛,精神却异常清醒,在恐惧和担忧里煎熬。莫丽甘的脸,那双红眼睛,带血的触碰,宣判般的声音,反复闪现、重叠,构成一张叫“莫丽甘”的绝望大网。她感觉灵魂正被那无形的目光片片剥开、细看。
不知多久,意识沉入浅眠。梦里却是更深的牢笼。她看见莉莉。不是阳光下画太阳的莉莉,不是图书馆翻书的莉莉。梦里的莉莉背对她,站在浓雾弥漫的悬崖边。安洁拼命喊,声音被吞没。莉莉慢慢回头,脸上没笑,只有悲伤和失望,冰蓝的眼睛映着安洁惊恐的脸。然后,莉莉像沙一样散开,消失在悬崖下的雾里。
“不——!”安洁猛地睁眼,心脏狂跳。冷汗湿透囚服。她大口喘气,眼前是营房不变的昏暗。梦的余威像蛇缠身。
将军办公室。
门隔绝声音。莫丽甘背对门口,站在落地窗前。窗外,俘虏营沉睡在灰白天幕下,几点灯火微弱。银发在灯下泛冷光。猩红披风垂落不动。
没回头,她知道身后变化。门无声开。脚步停在后面。
“将军。”铃的声音平稳。
莫丽甘没应。目光穿透玻璃,定在营房一角——安洁的位置。像能看见那蜷缩黑暗里、因连接断裂而震荡的灵魂。赤红眼底,一丝冰冷兴味闪过。莉莉的“消失”是投下的石子,现在,她要看涟漪。
“带进来。”声音清晰冰冷。
“是。”铃应声,示意门外。
两名士兵押着一个人进来。莉莉。她脚步不稳,脸白如纸,嘴唇抖。原本有神的眼空洞,布满血丝,眼下乌青明显。囚服脏破,手臂擦伤渗血。她被推到房间中央,晃了晃,头埋得低低。巨大的恐惧裹着她,呼吸发抖。不知等着她的是什么。
莫丽甘利落转身,猩红披风扬起一道如血瀑般的弧线,边缘在灯光下掠过一丝不祥的光泽。赤红的眼眸如同冰封的探照灯,不带一丝温度地扫过莉莉:凌乱干枯、沾满尘土的头发紧贴冷汗涔涔的额角;惨白如纸的脸庞上,因恐惧而扩大的瞳孔几乎吞噬了原本的褐色;单薄的身体在宽大污损的囚服下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布料上深色的污渍和手臂那道刺目的新鲜擦伤——渗出的血珠在冷光下如同凝固的泪滴。她的目光冷静、精准,如同评估一件运输途中磕碰受损的货物,计算着其残存的可用性,毫无波澜,更无半分怜悯。
她的视线最终落定在房间中央那张厚重、象征权力的红木办公桌。乌黑的手枪,线条冷硬如猛兽的獠牙,静静地躺在摊开的军事地图旁,枪身反射着吊灯冰冷的寒芒。那黑洞洞的枪口,在它随意的摆放姿态下,竟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残酷,正正指向房间中央那个瑟缩得几乎要融进地板里的身影。
莉莉的目光被那致命的幽暗牢牢锁住,如同飞蛾扑向地狱之火。心脏在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悲鸣,骤然停跳,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成冰!那深邃的枪口,仿佛跨越了空间的阻隔,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死亡气息,精准地、冰冷地抵在了她的眉心灵台!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纯粹的动物性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意识。空气被抽干,肺叶灼痛却无法吸入一丝氧气;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的本能战栗。她猛地低下头,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试图将那死亡凝视隔绝在视线之外。整个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疯狂地互相撞击,发出细碎而绝望的“咯咯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她的双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发白,死死揪住早已肮脏不堪的囚服下摆,仿佛那是维系她即将飘散灵魂的最后稻草。冰凉的冷汗如同失控的溪流,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料,紧贴在冰冷颤抖的肌肤上,一滴汗珠顺着额角滑落,“嗒”地一声轻响,砸在脚下光洁的地板上。
莫丽甘对莉莉濒临崩溃的状态置若罔闻。她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精确的距离上,鞋跟敲击地面的轻响在寂静中如同倒计时的鼓点。那把象征毁灭的手枪,在她眼中如同桌上的一枚镇纸,激不起丝毫涟漪。她从容绕过宽大的桌角,站定在象征权力的高背椅前,并未落座。她微微倾身,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屈起,在冰冷光滑如镜的红木桌面上,清晰而有力地叩击了两下。
叩。叩。
声音清脆、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感。这两声叩击,在死寂得如同千年墓穴的房间里,如同敲响了为莉莉灵魂准备的丧钟,余音在凝固的空气中震颤,冰冷地钻进她的耳膜,敲打在她绷紧欲断的神经末梢上,宣告着审判的降临。
铃如同接收到无形的指令,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门边浓郁的阴影,仿佛从未存在。两名押送士兵也如同被线牵引的木偶,迅速而无声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橡木门在他们身后沉重而缓慢地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轻响,如同巨兽满意地合拢下颚,将室内所有的恐惧、绝望和未知的残酷命运,彻底封存在这片由莫丽甘意志主宰的绝对领域里。
此刻,莫丽甘的目光才真正意义上聚焦在莉莉身上。那双赤红的眼眸深处,并非燃烧的火焰,更像是深不见底、凝结着万年玄冰的血池,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散发着冻结灵魂的酷寒。“知道人与人最根本的差别吗?”她的声音不高,平稳得如同陈述自然规律,却精准而缓慢地钉入莉莉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最根本的鸿沟在何处吗?”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霜的铅弹,沉重地砸在莉莉的心坎上。
莉莉的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了,双腿发软几乎无法支撑身体重量,只能幅度微小地、惊恐地摇着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砂砾,发不出任何像样的音节,只剩下破碎的、压抑的呜咽。她的大脑混沌一片,恐惧的浓雾遮蔽了思考能力,只剩下对即将降临的、无法想象的惩罚的本能颤栗。她不敢想,也无力去想莫丽甘此刻的意图。
“是价值。”莫丽甘替她揭示了冰冷世界的运行法则,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不容置疑的权威。她优雅地站起身,猩红的披风垂落,在灯光下如同一面血染的旗帜。她不疾不徐地向莉莉逼近,步伐带着一种无形的、山岳倾轧般的沉重压迫感。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莉莉脆弱的胸腔上,那冰冷的威压感层层叠加,如同寒潮彻底淹没了她微弱的呼吸空间。
最终,莫丽甘停在莉莉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这渺小、颤抖的存在。她伸出手,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稳稳拿起桌上那把手枪。冰凉的金属触感在她指尖一闪即逝,随即,那致命的枪口便毫无预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精准力度,稳稳地、死死地抵在了莉莉冰凉汗湿的额头中央!
莉莉的呼吸瞬间被彻底扼杀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抽气!巨大的、纯粹的死亡恐惧如同冰水混合物兜头浇下,冻结了她所有的思维回路和生理反应。牙齿失去了控制,疯狂地互相撞击,发出连绵不绝、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咯”声响,如同她灵魂在重压下发出的凄厉哀鸣。
莫丽甘的声音如同毒蛇滑过枯叶,冰冷、黏腻、带着审判的意味,缠绕上来:“生命被刻上不同的价值印记……”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死死锁住莉莉那双因极致恐惧而涣散、失焦的瞳孔深处,“有价值的,自然延续其存在;而无价值的……”她微微加重了抵住额头的枪口压力,那份金属的冰冷坚硬和纹路清晰无比地烙印在莉莉的皮肤上,传递着无可辩驳的死亡预告,“便失去了存在的资格。”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更具穿透力,带着一种碾碎灵魂的绝对威压,俯视着眼前濒临解体的生命:
“现在你是否认清了自己之所以还能呼吸的理由了?”
这阴冷如毒液渗透骨髓的话语,彻底腐蚀了莉莉最后一道心理堤坝。额上那冰冷坚硬、如同墓碑般的触感,就是死亡的具象化宣判。她彻底崩溃瓦解,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躯壳。声音抖得不成调,破碎得如同撕裂的帛锦,带着泣音和最深切的哀求冲口而出:“别…求您…别杀我……我…我听您的…什么都行…什么都做……” 为了换取一口苟延残喘的空气,她甘愿献祭灵魂。
目的完美达成。莫丽甘缓缓移开了那象征着终结的枪口。她冷漠地瞥了一眼瘫软在地、如同被抽去所有骨头的莉莉,那眼神如同扫过一件刚被确认功能完好、可以投入使用的工具:
“将此刻的承诺,烙印在你的骨髓里。”
莉莉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慌忙不迭地、拼命地点头,每一次点头都牵动着全身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莫丽甘敲了敲桌面。门立刻开了,铃静立门口。
“带她去禁闭室。关到明天中午。之后,”莫丽甘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带到广场,执行鞭刑。”
莉莉身体剧烈一晃,脸色死灰,但巨大的恐惧压过了对刑的害怕。她被铃和士兵带离。走向禁闭室的走廊像通往地狱。直到铁门关闭,黑暗吞噬最后一丝光线,莉莉才仿佛回魂。
安洁的营房
安洁惊醒后,再也无法入睡。莉莉的消失像黑洞,吸走了周围所有声音。她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双手紧抱住膝盖,试图抵御刺骨的寒意和心底翻涌的不安。营房里的呼吸声、翻身声,此刻都成了空洞的背景。她没有朋友,习惯独处带来的屏障感,此刻却成了深不见底的孤寂。莉莉是唯一打破她冰冷外壳的人,是这绝望之地里唯一的暖色。失去她,安洁感觉自己像被剥去了最后一层防护,**裸地暴露在莫丽甘冰冷的目光下。悲伤沉重地压在胸口,无法言说,也无处倾诉。她只能更深地蜷缩,将脸埋进臂弯,用沉默承受这份唯一羁绊断裂的痛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