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并不知道,在她被直觉的不安攫住的同时,二十七楼有一根无形的弦被悄然拨动。
一份来自高度机密渠道的消息悬浮在屏幕一角,提示图标安静地闪烁,像暗夜里不祥的鸦羽。
虞新沛点开,消息内容远比“资金紧张”更劲爆:那家刚被选定的供应商或有合作风险,不仅团队超负荷、资金链濒危,其核心技术的原创性正受到海外一家老牌科技公司的严重质疑,一纸律师函可能已在路上。更糟糕的是,他们为压缩成本,疑似使用了未经过充分测试的二级代工元件,这将为展会的稳定运行埋下毁灭性的地雷。
到时候别说黎曜想要这块敲门砖,敲的会是哪个行政部门的门都未可知。
虞新沛的目光在那条消息和程霄汇总的、一切风平浪静的项目日报之间跳了个来回,唇角极轻微地向下一撇,画出一个近乎无声的讥诮弧度。
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那份完美报告底下为何死寂无声——以迟早那份近乎过敏的洞察力和对细节的偏执,不可能对如此明显的风险毫无感应。
唯一的解释是,那只敏锐的直觉小兽又一次嗅到了危险,却自觉地捂住了嘴,将自己锁回笼中。
熟悉的、混合着失望和“果然如此”的料峭,像一口烈性威士忌滚过喉管,灼烧感一路烫到心底。
虞新沛不信迟早会忽略如此明显的隐患。
所以,那份令人侧目的专业表皮之下,包裹着的究竟是剑走偏锋的豪赌,还是遇事则缩的内核?
一个近乎残酷的念头浮起:她决定不作声。
虞新沛就想知道,这个能写出缜密方案、精准拿捏预算的人,究竟要被内心的怯懦绑架到几时,要耗到什么时候,才肯挤出那点可怜的担当,主动把脓疮挑破。
或者,她近乎刻薄地想亲眼见证,那该死的自我怀疑,会让她结结实实地摔在哪一级台阶上。
这算报复吗?或许夹杂着一点被冒犯后的任性。
想剖开那层光鲜的职业包装,看看内里究竟是个能并肩驾驭风浪的舵手,还是个永远需要别人清理战场、一有风吹草动就躲回壳里的软体蜗牛。
虞新沛关掉消息窗口,行云流水地敲击键盘,批复下一份文件,仿佛那则预警从未出现过。
而另一边,压力在迟早体内凝结成块,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那份直觉带来的不安,夜以继日地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几次点开撰写邮件的界面,草稿箱里已躺好了一份新的尽调说明。她早将观察到的蛛丝马迹——对方技术负责人提及关键元件时的短暂迟疑、项目排期表中不合理的前置时间压缩、甚至其官网成功案例中某个模糊图片与另一家公司的相似度——逐一罗列。
只是,每每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她如同面对深渊。
恐惧是缠住四肢的冰冷海草:万一只是自己过度解读,判断失误呢?岂不是给了程氏那边更多质疑黎曜专业性的口实?
可这份被程氏驳回了好几次的营销方案事她提的,启用新的合作商节约成本也是她筛选推荐的……供应商能抗住压力是好,但万一出了问题,到时候坐实的恐怕不止自己的不堪大任,程黎也要成为商圈笑柄。
迟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赌得起。
虞新沛会看不起她吗?如果是她,又会怎么选呢?
迟早万分焦虑。
就这么心事重重地煎熬了两天,展会开幕的日期越来越临近。
某个凌晨,窗外天地混沌,只剩城市零星灯火像不肯安眠的孤星。
迟早又一次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心如擂鼓。黑暗中,虞新沛那句冰冷的“如你所愿”和周黎毫无保留的“放手去做,天塌不下来”交替灼烧着她的神经。
这两张脸,没有一张能让她敢冒险火中取栗。
被嫌弃就被嫌弃吧,迟早深吸一口气,猛地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再给自己任何反刍犹豫的机会,将那份反复斟酌的风险提示和备选应急方案,发给了周黎。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万籁俱寂中格外清晰,屏幕冷光映亮她满是冷汗的脸,迟早骤然颓靠在床头。
这回,大概又要在虞新沛心里不靠谱到极致了。
正这么琢磨着,没成想周黎的回复快得惊人,言简意赅:「知。我来处理。」
她还没有睡,未两分钟又补充道:「早点睡,天塌不下来」
黎曜反应迅捷如猎豹。
周黎亲自点兵,一支由黎曜顶尖技术人员和项目骨干组成的攻坚小组迅速成立。
迟早仍负责跟进展会相关项目。时间有限,周黎要她深度评估两家备选供应商的技术匹配度和产能。制定出一套无缝衔接的切换方案,包括数据迁移、接口适配和现场应急预案,将可能出现的展会宕机风险降到最低。这个过程涉及大量的技术论证、压力测试和商务谈判,团队连续48小时几乎不眠不休。
这期间,周黎给了百分百的信任,她甚至未曾过问迟早这边的进度。
当然,她也没闲着,黎曜临时更换合作商,毕竟属于违约行为,要赔钱的。但问题毕竟出在对方身上,周黎可不是什么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主儿。拿着程氏友情赞助的确凿情报,加之周黎自己的人脉网络,公司法务部连夜加班,开始审查与问题科技公司的合同条款,重点聚焦于知识产权瑕疵担保和违约责任,并开始初步接触备选供应商背后的法律团队,了解其专利布局,为迫在眉睫的切换做准备。
就这样,眼巴巴等着周黎回来的迟早,苦苦提心吊胆了一周,才捱到周黎回公司。
等乌泱泱的法务团队从会议室出来后,她实在忍不住了,蹭的就冲进周黎办公室,内疚不安地问道:“我是不是让公司赔了很多钱?”
迟早想起虞新沛当初吓唬她爸妈时说的话,指责她对项目不上心,赔了公司一百七十万,没想竟一语成谶,只是不知道这一百七十万到底够不够赔。
而周黎似笑非笑地看着来人,半晌才幽幽反问道:“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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