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卢绾的积恨顷刻全迁在银锦头上,当即一掌拍向他去!银锦轻巧旋身一躲,转声又喊:“你自己奈何不了那朝生,拿我撒甚么气?”
话未落尽,卢绾已又反掌作拳,向他一砸。那拳犹如千钧铁锤,直打面门。银锦大惊,仰身急避,好险擦脸躲过,只那拳风猛戾,连他束发的玉珠绳也震得飞荡,若他非躲闪得及,只怕已落了个面目稀碎的下场。
银锦登时怒发,心想:“好啊,你要这样不容情,我须不教你好看!”疾地掣出银刀,照卢绾咽项,反手就是一削,卢绾早有防备,青锋剑急提,“噹”地一声,将来刀格住。
银锦厉喝:“看鞭来!”手腕一抖,眼看要化出鞭扑出。卢绾恐鞭长袭脸,不好抵挡,抽刀便退,却不料鞭没抖出,银锦身先抢上,轰然一掌拍在他肩头。
卢绾体内镇着双魄琉璃,气海丹脉本就不稳,被这一掌震得连退数步,心胸突突乱跳,犹如铁椎锤胸,大痛不住,他一把扪住心口,勉强站定。
银锦一振腕,本待再攻,骤见他这伤弱之态,不由得把势一收,顿了一顿,忿然叫道:“就你这样,还敢跟我放对?真不知死活。”冷哼一声,揄袂转身而走。
卢绾闻言,更恨穷发极,猛地阚喝一声,竟又抢攻上去,拳掌交用,横扫直取,更是不要命的架势。银锦知他有伤,任其进趋,也不出鞭,一面负手躲让,一面极不耐的说着:“这回救人失事,我确实不知其中道理,你若想知道细情,跟我回东唐府,向湖君问个明白就是!”
气头之上,卢绾哪里肯听?眼见银锦向左躲转,趁其说话分神之际,左掌成爪,猛抓向银锦肩头。银锦见状,急竖掌一挡,哪知卢绾左手虚晃一下,故意捉空,青锋剑鞘却从自己袖底,猛搠而出。
这边银锦一昧容让,不曾多防备,那边卢绾一腔炽怒却全冲他去。这一搠,竟灌了十足的劲力,正中心胸!即便剑未曾解鞘,也直入骨肉两寸,把那银锦撞得闷哼一声,横身飞出,重重摔跌在地上。卢绾怒目赤红,恨不能将他就地打杀,仍携剑一纵,蹿至跟前,竦剑朝银锦心口,一剑直挫。
李镜见他杀意深浓,急抢上前道:“住手!”一下把青锋剑格开,横身护在银锦身前,厉色道:“卢绾,救人之事有失,不至于动杀念。你若再这样欺迫人,休怪我不留情面。”
卢绾切齿瞪着李镜半晌,又将剑怒指向银锦,沉沉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倘或白晓有所闪失,我也不教他的人有一个好活的。”
银锦抬眼瞪视着他,猛攒气叫出一句:“你若有能耐,将我就地打杀!”话一出口,逆气攻心,“哗”地一口浊血吐出,又跌伏地上,痛得冷汗淋漓。
白眠见三人剑拔弩张之势,再不周旋,不好收场,忙也上前劝解:“卢绾,托人办事,从来没有稳保不失的,不要谋事不顺就发难伤人,太没道理。你既认定其中有隐谋,何不去与东唐君当堂对质,问个明白?”
卢绾看着李、白二人俱挡在跟前,身心尽冷,静了半晌,漠然点点头道:“很好……我今时失了白晓,连他亲弟弟也帮护旁人。”
白眠闻此言深有诘责之意,眉头一拧,接道:“白晓的命要紧,别人的命也是命。即便白晓就站在这里,也不会愿意你为了救他,枉杀他人……”
卢绾怒声打断:“你闭嘴!如今生死不定的是白晓,你没资格仗着他这张脸面,替他说这些话!我早该明白的……像你种寡情薄念、浪荡无义之人,根本就不在乎白晓死活。”他言说到此,面目俱寒,把袖一摔,倒提剑而去。
伏廷见状欲哭,哀喊一声:“卢绾哪去?”卢绾径去不答。
白眠听了那一句“寡情薄念,浪荡无义之人”,怔愣半天,回过神来,怒得浑身发战。他一气拔步直追到卢绾身后,指他便骂:“卢绾!你说这话,有心肝吗?一口一句说我浪荡无情,不顾旁人之心,你倒问问你自己,你向日这样待人,顾念过别人的心吗?明明最最寡情薄念的是你!”
卢绾咬牙嗤笑一声,扭头瞪视着他,恶狠狠反问:“你要我顾着谁,顾着你吗?”
此言一出,白眠身如着矢,立在那儿,他神色似悲似怒,似有万千话语沉在胸膛,一下子尽数腾涌而出,急声怒诉:“你心里是不是除了白晓,就甚么都没有了?是不是只有上你心的人,才配得起你万般温柔?除了白晓,别人就活该磕死在你这副铁石心肠上?”
卢绾见他终于说破话来,哈地冷笑一声,漠然视之道:“是,你说的一点不差,最是你活该!”
白眠脸色倏地灰白,几下张口欲答,口舌发颤,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此时伏廷从后追至,听见二人急怒之中,恶话赶着恶话来,都不成样了,急得一下扑上去将白眠抱住,连连央告:“别说啦,快都别说啦……”白眠由他抱住,两唇咬得尽无血色,只死死瞪着卢绾。
卢绾看了伏廷一眼,寒脸不言,转身驭云投南去。
李镜从远望见,知他必是投归湖府,寻东唐君问事,忙上前与伏廷二人说:“我追截他去,有劳你们将银锦照看好!”当即驾了云头直赶。
伏廷见阻拦不住,只好先顾眼下,他拉回白眠,又去查看银锦伤情。
两人合手将银锦搀扶起来,让其背靠着一旁山石,先自行闭目趺坐,运气调息。白眠见他外衣胸口处浸出血色,恐伤重害了心丹二脉,忙将两指点在银锦眉间,潜运法气,徐徐细探,周运两转余,未见大恙,才站起身走开。
伏廷望着他项背,心中也郁郁的,思量半晌,总算把心一横,霍的也立起身,跟了过去,低唤一声:“阿白。”
白眠侧目朝他一瞥,神色轻淡的,也不作声,似等他先开言。
伏廷踌躇半晌,说道:“阿白,我……你叫我寻个正经去处,那事我想过了。虽不明白你为何忽然说这种话,可我知道,你心里到底是顾惜我的。”
白眠垂视而听,漠然道:“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总之,等卢绾解出了双魄琉璃,你只有两个选择——你若执意要回童山,我从此离庙便走,算我俩一刀两断,你从此休想再见到我;但如果你自己离开,它日你修得功德大成,归了仙籍,我但凡路逢你庙殿金身,必定回回进拜。”
他说这话时,语气神色皆淡然,带着一股无尽凉薄意,竟不似是说自己的事。
伏廷听一句,难过一句,见他句句讲到尽头去,已明白他心意坚定,再没转圜余地,登时两眶悬泪,怔怔然没了言语。白眠见他此情此状,轻叹一声,伸手在他脸上用力一搵,劝道:“你想清楚罢。”
正说时,忽听见一声低低的呜吟。
两人急回头看,就见银锦双眉紧攒,歪扶在一侧的苔石上,单手扪着心胸,浑身颤巍不止,似害痛得厉害。白眠急奔上前,双指探他眉心,将一丝法气缓度过去,在他丹脉中陪运了两周,见他稍有好转,才撤了回来。
银锦镇息半晌,痛楚略散了一些,方长长舒出一口气。
白眠低头慰问:“好些么?”银锦点了点头,眉头仍是紧锁,忿忿盯着地上碎石。
伏廷知他心里拗怒,忙替卢绾赔尽不是,又解释:“卢绾他……以前历劫时遭了袭,险些度不过去,是白晓豁命护他,才捱过来。他向来很是着紧白晓的,才会因救人不成,发此大怒。你不要怪他。”
银锦冷冷向他一瞥,道:“你说这话甚么意思?”
伏廷说:“我意思是,卢绾之所以发此大怒,只对事,不对小公子你。白晓自毁内丹时,命悬一线,我曾见着卢绾一路将人抱在怀里,直叫白晓别怕、别怕,他自己却怕得浑身颤抖不住,他把白晓看得重过自己性命,所以才……”
银锦忍痛打断:“我不管他把谁看得重,把谁看得轻,今日这事我必定报还给他!唔……”说到末处,气撞心头,又痛喘起来。伏廷连忙扶住,扪脉门,给他渡气支应。
这伏廷搜肠刮肚寻这些旧事说来,原是为卢绾说情,想替人求一个谅解的,偏他自己生性不善言辞,又不知宛转,这话说来竟极不中听,反似替卢绾辩白。
旁边白眠听着,虽明知这话是递给银锦听的,却不防一句句全点在自己心头,听的火星蹭蹭直冒,见伏廷欲言又止,还待要接着往下说呢,他悍然一声喝断:“蠢狗,你住口!”
伏廷教他一喝,立马噎住,大气不敢喘的。
白眠凛凛瞪着他,连声数落:“你是哪个寺庙的佛神尊座,有通天本事了?自己都顾不来,还关涉别人私愿,他谅不谅解,与你有什么干碍?那卢绾自己犯的混账,又跟你甚么相关?要你费心替他辩白!”
把个伏廷训得不知所可,只低声“哎”“哎”地应着,再不敢搭别的话。
眼见银锦的痛楚好容易缓住,阖目歇在一旁,白眠心觉不是个办法,便道:“他这伤也未知好歹,还是先送回湖府去,教那东唐君看看是好。”
银锦闻言眉目一动,略抬了抬头说:“你们送我到湖府后,先回琼珍馆舍,待让芡实料理过伤情了,我再面见湖君……”
那白眠常在凡世市俗中打混,最会相人识事,又最懂情知性,听见这话,心中明镜也似,暗想:“他是怕东唐君问及伤情,会带出卢绾的不是处,所以要先回舍中料理好伤情。到底也是给卢绾留着情面了。”他一外人,也不好驳了事主意思,遂应声:“晓得了。”便令伏廷搀起人来,自己将银锦负在背上,又就近扯了些韧实的活藤蔓来,将人扎缚停当。
这头忙完,却不知伏廷忆起甚么,忽然“啊”地叫了一声,一跺脚道:“哎呀,我险些忘了一件事。”
白眠一奇,回问:“甚么事?”
伏廷偷瞟了一眼银锦,欲言又止,只急急摇两手说:“此事暂不可明说。”连忙又向银锦问:“小公子,你身上的音柬玉石可否借我一枚?”
那三个音石留令已然用完,并无甚要紧的,加之银锦伤痛在身,也不想费力多问,便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取去。
伏廷从他袖中取出锦囊,拿了一枚音石,收入怀中,又向白眠说:“阿白,劳你先照看着人一会儿,待我奔走一趟,不消半个时辰,就可将事办下,我马上回来。”
白眠见他一通没头没尾的忙碌,心中不快,复又问:“到底甚么事?”伏廷附耳轻轻与他说:“今时说来不便,日后必与你细说。”说罢,急急驾了云头,望灵毓宫去。
白眠欲要追赶,又恐带着银锦,颇多不便,反误了他的事,只得等在原地。他望着伏廷驾云而去的背影,离他越发远了,不知何故,如有千斤铁坠在心头,沉甸甸的。
十一小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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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山下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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