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暗涌的微光
日子在画笔的沙沙声与装修工地的嘈杂声中交替流逝。苏笑笑如同上了发条的陀螺,在工作室、医院、材料市场之间高速旋转。双年展的邀约像一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既是荣耀,也是无形的鞭策。新系列的创作进入了最吃紧的阶段,她试图在“疗愈之镜”的基础上,融入更多对社会性焦虑和集体潜意识创伤的探讨,这让她的画面变得更加复杂,情感负载也更重。
左新皓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日渐增长的消耗。她的眼下常带着淡淡的青黑,偶尔在饭桌上会走神,甚至有一次,他深夜接到她从工作室打来的电话,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她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作画,站起来时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你必须立刻停止,去医院检查。”左新皓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连夜带她去了急诊。检查结果并无大碍,只是过度疲劳和神经紧张导致的短暂性脑供血不足,但医生的警告言犹在耳:“身体不是铁打的,年轻也不是挥霍的资本。必须放缓节奏,保证休息,否则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件事像一盆冷水,浇在两人因忙碌而有些发热的头脑上。苏笑笑被迫在家休息了两天。左新皓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工作应酬,守在家里,监督她吃饭、睡觉,陪她在小区花园里慢走。他不再只是口头提醒,而是强势地介入她的工作安排,与沈墨重新沟通,硬是将北京论坛的行程推迟了一周,并筛选掉了一个原本答应参加的慈善晚宴。
“没有什么比你的健康更重要。”他看着仍有些恹恹的苏笑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双年展很重要,但如果你倒下了,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们必须重新制定计划。”
苏笑笑靠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看着左新皓为她忙前忙后,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太拼了,那股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抓住机遇的劲头,几乎让她回到了过去那种不顾一切的状态。但这一次,她不再孤独,有人在她即将失控时,强行拉住了她。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轻声说,带着歉意。
左新皓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答应我,好好爱惜自己。创作是长跑,不是冲刺。”
她点了点头,第一次真正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听进了心里。这次小小的健康警报,像一道细微的裂痕,提示着完美表象下的暗涌。
休息几天后,苏笑笑重新回到工作室,但节奏明显放缓了许多。她开始强制自己每天工作不超过八小时,定时起身活动,保证充足的睡眠。左新皓则成了她的“健康监督员”,每天雷打不动地提醒她喝水、午休,傍晚准时出现在工作室门口,拉她出去散步或运动。
然而,身体的疲惫可以强制缓解,精神的压力却如同潜流,仍在暗自涌动。双年展新作的创作遇到了瓶颈。她试图表达的内容过于宏大和抽象,几次起稿都不满意,画布上堆积的颜料仿佛是她内心焦灼的实体化。那种熟悉的、对自己能力的怀疑感,又开始悄然滋生。
与此同时,新工作室的装修也进入到最繁琐的收尾阶段。尽管左新皓承担了大部分沟通协调的工作,但一些需要她亲自做决定的细节,比如最后墙面的颜色微调、特殊照明设备的安装效果,还是分散了她的精力。艺术的感性思维与装修的理性决策不断切换,让她感到一种精神上的撕裂。
一天下午,她对着又一次失败的画稿生闷气,左新皓打来电话,询问她关于工作室定制书架是选择开放式还是带玻璃门的问题。也许是连日来的挫败感和压力找到了一个出口,她对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这种小事你能不能自己决定?我很忙你看不见吗?!”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左新皓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好,我知道了。你忙,注意休息。”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苏笑笑看着自己被颜料弄脏的手,一阵强烈的懊悔袭来。她知道自己不该把情绪发泄到他身上,他明明已经为她分担了那么多。她立刻回拨过去,声音带着哽咽:“新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画不出来,心里很烦……”
左新皓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笑笑,我明白。压力大可以跟我说,跟我发脾气也没关系,但别自己硬扛。画不出来就暂时放一放,晚上我带你去吃那家你念叨了很久的私房菜,好吗?”
他的包容让她更加无地自容,也让她清晰地看到,在追求事业高峰的路上,维持亲密关系的平衡,需要双方更多的耐心与智慧。这次小小的摩擦,像另一道微小的裂痕,提醒着她关注彼此的情感消耗。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的清晨。左新皓没有像往常一样催促她起床去工作室,而是拉开窗帘,让阳光洒满卧室,然后对睡眼惺忪的她说:“今天放假,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开车带她去了离市区一个多小时车程的湿地公园。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开阔的水域、摇曳的芦苇和掠过水面的飞鸟。他们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沿着水边的栈道慢慢骑行,什么也不说,只是感受着微风、阳光和彼此陪伴的宁静。
中午,他们在公园里的农家乐吃饭,食材新鲜简单,却有着城市里难寻的滋味。饭后,他们找了一处树荫下的长椅坐着,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还记得我们刚重逢的时候吗?”左新皓忽然开口,“你带我去看你的画,那时候你的画里,有痛苦,有挣扎,但也有一种……不管多难都要破土而出的生命力。”
苏笑笑依偎着他,点了点头。
“现在你的技术更好了,想法也更宏大了,这很好。”他顿了顿,斟酌着语句,“但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好像被‘双年展’、‘新系列’这些概念束缚住了,你在努力画一幅‘应该’震撼人心的作品,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画你内心‘想要’表达的东西。”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苏笑笑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她猛然意识到,左新皓说中了要害。这段时间,她太想超越之前的“疗愈之镜”,太想证明自己配得上眼前的机遇,反而迷失了创作最本初的冲动——真诚地表达自我。
她看着眼前宁静广阔的湿地,看着水鸟自在嬉戏,感受着左新皓手掌传来的温度,那颗被压力和焦虑填满的心,仿佛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注入了一丝清凉和澄明。
“我好像……有点本末倒置了。”她喃喃道。
“不急,”左新皓揽住她的肩膀,“我们还有时间。找回那种感觉,就像现在这样,放松,感受生活,感受彼此。灵感会在你不那么刻意寻找的时候,自己找上门来。”
这次短暂的逃离,像一道微光,照亮了忙碌与压力下的暗涌,也让她和左新皓在小小的摩擦后,找到了更深的理解和连接。回程的路上,苏笑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感到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她不再急于回到画布前,而是开始享受这段放空的旅程。
她知道,挑战依然存在,平衡仍需努力。但经过健康的警示、情绪的摩擦和这次心灵的缓冲,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成功的定义不应只是作品的认可与平台的跃升,更应包括身心的康健、关系的和谐以及内心持久的平静与丰盈。
真正的成长,或许正是在这些光鲜与压力、支持与摩擦、奋进与休憩的交织中,逐渐看清自己,并找到那条可持续的、通往更深远处的小径。而左新皓,就是这条小径上,始终陪伴在她身边,为她拨开迷雾、点亮微光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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