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奚家人回了家,果然开始对二槐三堂会审。
二槐也知道有些事瞒不住,便索性全说了。
原来,他在府城救的人叫宋香儿,是个烟花之地,年纪到了被老鸨开始逼着接客的清倌。
这女孩十二岁叫人拐了,后被卖到妓院,老鸨见她颜色娇,特意好好养了两年,现在十四,算是长成,就想拿她赚笔大的。
女孩不愿,几次偷跑,都被老鸨的打手追回,回去后,自然每次都没好果子吃。
碰到二槐的这次,属最惨,她被追到街上,叫打手围了后,干脆对方都懒得往回拖,当街便打得她遍体鳞伤,只留了张脸完好。
二槐看不下去,毫不犹豫就将身上揣的,几家酒楼预付的买酒定金,都给了那老鸨,这才将女孩赎下。
女孩被救下后,二槐暂且将她安置在了张饶家,后又请了郎中来看。
人是自己救回来的,照顾其养伤,自然也不好再麻烦旁人。
再说张家现在就只张饶爹在,张叔岁数大了,又常年在江上撑船,自己都一身病,怎么再来照顾一姑娘?
这便是二槐为何会错过桑果生辰的缘由。
等宋香儿伤好,自己能照顾自己了,二槐这才匆匆回返,总算堪堪赶上了桑果的及笄礼。
奚家众人听完,一阵沉默。
不管怎么说,救人终归是好事,尤其还是救一姑娘出那样的火坑,但……
何秀秀总觉得,自己二儿子在讲那姑娘时,眼神很不一样,总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缱绻。
救人可以,但她并不希望自己的二儿媳是那样一个出身,便想开口说些什么。
一旁奚柘却先声夺人,打断了她:“二槐赶了一天的路,先出去打点水,将自己洗一洗,然后就进屋里去歇着吧。其他的事,都等明日再说。”
二槐正不知该如何应对一家人接下来的各种盘问,一听自己大哥这么说,连忙应过一声就跑了出去。
奚柘这才转过头,看向早已面色不豫的何秀秀。
“娘,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那姑娘就是个命苦之人,很多事也不是她所愿的。这次恰巧被二槐救下,只能说,他们有缘。娘,咱们先静观其变好不好?
“此前,我曾听高州城外,长济寺里的一位高僧说过,人呢,一生有时候可能只一段缘,一旦这段缘灭,便从此再无缘了。
“娘,二槐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知?他认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若此次……这段缘,真就是他今生的唯一,那断了,岂不就……”
“柘儿!别说不吉利的话!”何秀秀突然打断了奚柘。
她本就是个心善之人,再被自己大儿子这么一劝,又回想起当年同样是被拐子拐过的小儿子,心立时就软了下来,甚至,都开始心疼起那姑娘。
“好了,好了!娘都听你的,就先静观其变吧。”
奚柘心中不禁一松。这一世,自己也算是成全了二槐吧?
宋香儿,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就是二槐上一世一直都求而不得的那个女子。
前世的她,可没今生这般幸运。
彼时,二槐乃两年后才在府城里开起的酒坊。
他与宋香儿于那时相遇,便又是另一番际遇了。
当时二槐为做生意,不得不去赴旁人在花楼里设的一场席。
那花楼,就是宋香儿的栖身之地。
对方刚好被点到二槐的身边来陪酒。
二槐虽平日里为做生意,不免要踏入这种烟花之地,但他向来不欺侮其间任何一位姑娘,甚至,连正视都怕无礼。
也许,这就是命定的缘分吧!
才刚刚开始学陪酒的宋香儿,手一抖,就将酒洒在了二槐的身上,她慌忙下跪赔礼之时,二槐只一眼便陷了进去。
虽出身污淖,但宋香儿却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命太苦。
等二槐终于筹够了赎她出风尘的银子时,她已被卖给了一个军爷做妾。
至此,二槐就算有钱也救不出人了。
之后,宋香儿被主母连番磋磨,以至无法生育,失宠后便被送去了庄子上,自生自灭。
另一边,二槐则始终都在关注着自己的心上之人,见此,就开始想办法,最终到底是将人给救了出来,但那时,宋香儿都已病弱得不成人形,怎一个惨字了得。
后来,待奚柘擢升为首辅,手掌大权,从没有因自身私事而求过他的二槐,头一次求了他。
奚柘便着人查了那军爷一个贪没军饷的错处,治了其死罪,并株连全族流放苦地。
可事后,宋香儿却因自己不能生养,不想连累二槐,就去寺庙里落了发,从此常伴孤灯,不久更香消玉殒。
二槐也从此不娶,直至与奚柘一起获罪下狱,掉了脑袋……
回忆起前世,奚柘不胜唏嘘,好在,还有这重来的一世。
*
第二日一早,二槐不能在家多待,还得赶回高州,除他心中始终惦念着宋香儿外,也还有许多生意上的事要忙。
明年,济商商帮的那艘大船,又将再次下南洋,二槐便准备让对方再帮自己多带些酒过去,至于那治下泻的药,这回,便都让他们自己去准备吧。
于是朝食过后,奚柘就送了他出村。
另一边,桑果也在送人。
奚莺这次是特意为桑果的及笄礼才赶回来的,今儿一早必须再赶回去,桑果自然要来送一送。
昨天人多,事也多,桑果一直没能好好与奚莺说上话,这会儿,两个人便胳膊挽着胳膊,头挨着头,说起了悄悄话。
“莺莺姐,你这次回来,我怎么瞧着瘦了许多?”
奚莺笑笑:“瘦还不好?我先前一直觉着自己胖来着,如今这样才刚刚好呢。”
桑果听了,欲言又止。
奚莺就白她一眼:“咱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想问就问!”
桑果淡淡叹出一口气:“莺莺姐,你在夫家……是不是过得不太开心啊?”
“谁说的?小丫头,你是打哪看出来我不开心的?我开心着呢!”
可她越这么说,桑果就越觉不对。
桑果总有种奚莺在强颜欢笑的感觉,可也不好再继续问,就嘱咐道:“莺莺姐,你就当我多心吧。你在咱们东遥村时,有阿奶宠着,爹娘惯着,兄弟们疼着,几乎从未受过丁点委屈,现在嫁了人,我觉着,也不该受委屈。
“倘使……倘使你在那边真受了什么委屈,若是值得还好,若不值得,可千万别忍着!回东遥村来,自己的娘家,只要你开口,哪个不能去为你撑腰?”
这段话,奚莺并没有驳,只抿起嘴静静听了。
她努力撑大眼睛,也不眨眼,好似总怕会滴下来什么,最后干脆脸一别,点了点头:“嗯!”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出了村,又往前走一阵,奚莺就不让桑果再送了。
她站定,反过来与小丫头嘱咐道:“别光说我,也说说你。果儿,我七哥是个有大出息的,人又生得好看,这村里,不,该说这周围的十里八乡,甚至县上,哪个未定亲的小姑娘会不惦记?但我看得出,他满心里都是你!
“果儿,以往我也与你说过这些,却并未多说,那是觉得你当时还小,心思懵懂,说多了也没用,但如今你都已及笄,算大姑娘了,便也该开始好好为自己打算。人生大事,可不能稀里糊涂的!
“果儿,我就问你,小时候你都当我七哥是亲哥哥一般,那现在呢?你们都大了,如今你的心里……可也有我七哥?不再是兄妹间那种,而是像早先,我对陈家小子的那种。”
桑果一愣,她抬起头,目露迷茫:“莺莺姐,我不知道,我分不大清,应该……还是吧。”
奚莺就掐了掐她软软的小脸蛋:“呆瓜!便用我很久以前就曾问过你的那个问题,若我七哥真有一天去娶了旁人,你会怎样?
“你就想,假使他娶了个县上的,甚或是府城里的大小姐回来给你当嫂嫂,你心里边会不会难受?
“从此后,我七哥眼睛里便再没了你,而全是他媳妇,你又会是个什么心情?想不想哭?
“果儿,当把这些问题都想明白了,你也就能清楚,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心意。
“唉……可真是个傻丫头!”
桑果目光更迷茫了。
奚莺就又摸了摸她头:“行了,别送了!我走了!你赶紧快回去吧,然后再自己好好想想。”
说罢,她就松开手,兀自朝前跑了去。
前面的不远处,停着一辆要送她回婆家的驴车,驴车旁,还有一直在等着她的大哥。
桑果便站到原地,一路挥手目送,直至驴车消失,她才转过身,结果还没迈开步,就看到了正等在路边的奚柘。
“哥哥?你是去送二哥哥了吗?”
奚柘点头:“嗯。知道你送完奚莺也会走这条路,就站在这里等你了。走吧!一起回吧。”
桑果便加快脚步,跑去了奚柘的身边。
这条路,两个人以往虽常常同行,但这一次,桑果却感觉有些不自在。
是因为奚柘此前在花谷中与她说过的那些话,也是因为,刚刚奚莺所对她说的那些话。
走过一会儿,桑果微微侧头,偷偷打量了几眼身旁之人。
她心道,刚刚莺莺姐说哥哥生得好看,以往自己与他日日一起,倒不觉怎样,但今日再一看……
嗯……好像还真挺好看的!
至少在她见过的男子之中,哥哥应该算最好看的了!
倘使,倘使他真娶回个别的女子,自己会欢欢喜喜喊对方嫂嫂吗?
然后,哥哥眼中便从此都是那个人,再不会这般温柔地处处为自己着想了……
桑果忽然有些想不下去,一种十分陌生的委屈感向她袭来,令她心情一下跌到了谷底。
“是奚莺与你说了什么吗?”
奚柘早发觉了小丫头的不对,他猜,定是奚莺刚刚与她说了什么,而且,还与自己有关。
桑果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奚柘这时忽然站定,他伸手扯过桑果手腕,令她不得不也停下,并面向自己。
“你在我面前从未学会过伪装,所有情绪我都能感受得到。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只要你问,我就答!这样心事重重着回去,你就不怕阿婆见了会担心?”
桑果仰起头,她心里还在委屈着,就有些无理取闹地发起了脾气。
她使劲甩开奚柘的手,瞪了瞪对方:“你若成亲,我就再不做你妹妹了!”之后,便一溜烟跑掉了。
奚柘先是一愣,之后他站到那,静静望着桑果渐去的背影,忽地,却笑了。
“我若成亲,你还真不能再做我妹妹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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