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傍晚，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的暑气。程少芬提着一个网兜，里面整齐叠放着两件精心编织的童装毛衣，还有一小包托人从外地捎来的红枣，站在了房产局局长钱如海家的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略微急促的呼吸，才抬手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局长夫人张忆曼。她看到程少芬，脸上立刻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少芬？快进来快进来！今天怎么得空过来了？”
程少芬在房产局工作，同事大多是一起经历过SSXX的知青，彼此知根知底。张忆曼便是其中之一，她比程少芬大四岁，当年在同一个生产队里，对程少芬这个年纪小、却异常沉稳能干的小妹妹颇为照顾。即使现在成了局长夫人，但这份源于艰苦岁月的情谊，并未完全淡去。
“忆曼姐，没打扰你们吧？”程少芬笑着进门，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旁，“我闲着没事，给孩子们织了两件毛衣。听说你家小宝九月份就要上幼儿园了，正好能穿。”
张忆曼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亲昵：“哎呀，少芬，你人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呀？快坐，我给你倒杯水。”她一边张罗，一边拿起那两件毛衣细看。毛衣用的是时下难得的混纺毛线，颜色鲜亮，一件是宝蓝色带白色小帆船图案，一件是枣红色带着精巧的菱格纹，针脚细密均匀，款式也新颖。
她不禁赞叹：“你的手艺还真跟当年一样好，一点没丢！就是在百货公司和裁缝一条街里，也买不到这么贴心又扎实的毛衣了。那姐可就谢谢你了？”
她放下毛衣，从柜子里取出两罐炼乳，硬塞到程少芬手里：“你刚生完孩子，身子虚，这个带回去补补，别推辞。”
程少芬知道这是人情往来，推脱反而生分，便道谢收下。她捧着微温的茶水，斟酌着开口：“忆曼姐，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张忆曼在她身边坐下，拍着她的手背，很是爽快：“我们姐妹谁跟谁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姐能帮上忙，绝无二话。”
程少芬脸上有些发烫，但还是厚着脸皮说了出来：“我听说，现在上面在落实政策，很多以前的私房可以发还。我想向你打听一下，我现在住的苏家那栋祖宅，有没有可能申请收回？”
张忆曼闻言，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打趣道：“哟嗬！我们少芬进步了嘛！居然也开始读书看报关心政治了？看来今天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她亲昵地搂过程少芬的脖子，压低声音，带着探寻的笑意问：“是你们家轻侯托你来打听的吧？他那个文化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自己出面？”
程少芬含糊地应了一声：“就当是吧。”她不想过多解释，顺势承认是最好的选择。
张忆曼了然地点点头：“那小伙子样样都好，就是脸皮太薄，不像我家老钱，皮厚得很。”她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不过这事，你问我算是问错庙门了。具体的政策条文和经办，我不清楚。你得去问真正管这事的人——市委的王万山王书记，他现在亲自在抓落实政策这块的工作。”
“王书记？”程少芬心里一咯噔。在她上一世的记忆里，她和这位现任的□□完全没有交集，那是她无法触及的层面。
“忆曼姐，”程少芬鼓起勇气，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恳求，“你能……能不能想办法，约我跟王书记见一面？哪怕几分钟就好。我我想请他吃顿饭。”说出“请吃饭”这三个字时，她感到一阵心虚，囊中羞涩，但为了儿子，为了那个逼仄的家，哪怕倾家荡产，她也必须见上这一面。
张忆曼被她的直接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哎哟我的傻妹妹！你可真敢想！没有人能请动王书记吃饭，他原则性强是出了名的，最讨厌这一套。”她看着程少芬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沉吟了片刻，说道：“这样吧，你等等，我跟老钱打个电话问问，看他有没有办法。”
过了一会儿，张忆曼从里间打完电话出来，对翘首以盼的程少芬说：“问清楚了。三天后，西塘那边有个新工业园区的奠基仪式，王书记会出席剪彩。我跟老钱说了，让他把你安排进我们局里的随行人员名单，到时候找个机会，让你跟王书记说上几句话。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程少芬心中一喜，连忙追问：“忆曼姐，王书记他平时喜欢什么？我总不能空着手去见他。”
“千万别！”张忆曼立刻打断她，神色严肃，“没有人知道王书记喜欢什么，或者说，他喜欢的就是按规矩办事！你千万别动送礼的念头，哪怕是根针都不行！一旦惹恼了他，这事就彻底难办了。你记住，到时候有什么说什么，千万别耍小聪明。”
三天后，西塘新工业园区现场，红旗招展，人头攒动。奠基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王万山发表了简短有力的讲话，随后完成了剪彩。仪式一结束，他便脚步匆匆地准备离开，日程显然排得很满。
房产局局长钱如海见状，赶紧上前几步，低声在王万山耳边说了几句。王万山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脸上露出非常不耐烦的神色：“一起SSXX的人多了去了，又是一个想走后门的！不见！”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躲在人群后紧张观察的程少芬，听到这句话，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看到王万山已经转身，她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勇气，猛地从钱如海身后冲了出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王书记！王书记请留步！您还记得我吗？五大队的程少芬，当年那个织毛衣能手的！”
王万山停下脚步，回过头，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女人。他日理万机，见过的人太多，但对五大队织毛衣能手似乎还有点模糊的印象。他脸色稍缓，但语气依旧平淡：“哦，是你啊。有什么事？长话短说。”
程少芬心跳如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速尽量平缓清晰：“王书记，是这样的。苏家有一处祖宅，符合现在落实政策的条件，我们想申请收回。不知道具体该走哪些流程？需要注意什么？”
王万山一听又是这事，脸色重新沉了下来，公事公办地说：“要落实政策别来找我！你去市政府办公室，找具体负责的科室，按要求提交材料申请，政府会按章办理！符合条件自然会发还，不符合条件找谁都没用！”说完，他再次拂袖欲走。
巨大的失望瞬间淹没了程少芬，她站在原地，感觉手脚都有些冰凉。难道重生一次，连这点事都改变不了吗？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已经走出几步的王万山突然停下了，他回过头，又仔细地看了一眼程少芬，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试探着问：“你刚才说苏家？你是不是当年在生产队里，跟那个叫苏轻侯的小伙子处的对象？”
程少芬心中猛地一跳，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王书记认识苏轻侯，这事有戏！”她强压住内心的狂喜，连忙用力地点点头：“是，是我！王书记您记性真好！”
王万山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些，他踱回两步，看着程少芬，语气里带着一丝确认：“你说你是为了苏家祖宅来问落实政策的事。你和苏轻侯现在？”
“我们前年结婚了，刚生下一个孩子。”程少芬赶紧回答，心脏怦怦直跳。
王万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对一旁有些尴尬的钱如海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老钱，你先出去一下，回避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她交代一下。”
钱如海立刻会意，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了现场。空旷的临时休息区，只剩下程少芬和这位决定着她家祖宅命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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