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之玄依旧维持着低头捧手的动作跪在地上，腹壁的血迹从未穿好的里衣中露出来部分，显得有些可怜。
“你觉得你算无遗策？若今天衍青流带了天衍宗的家仆你又该怎么办？”
林一禾在山脚时便闻到了那股香味，是沧州很常见的熏香，沧州女子因其便宜且香味持久，都很爱用它。
虽然熏香是衍青流他们染在晏之玄身上的，但晏之玄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晏之玄专门留下的破绽，凭着衍青流那几个草包的身手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山洞里将护身法器都交给了杨曜，自己设下阵法等着衍青流踏入山洞外的刹那被绞成碎片，林一禾摩挲着手上的藤条看着面前的晏之玄跪出一身冷汗。
杨曜一根筋不通阵法，晏之玄说是防御阵他也会相信的，林一禾踏进去的一瞬间就发现了这个远古的血杀阵，金丹后期的人入了阵法也会重伤，至于那个被蛊雕抓伤的伤口仅仅是为越级完成阵法的血祭提供血液。
“我身上那些法宝足以护杨师兄周全。”晏之玄颤声道，虽然有丹药温养伤口，可大幅度的动作还是将伤口撕裂开。
他忍着疼痛低头咬着嘴肉，却始终不愿意抬头看向林一禾。
他就是一个满心算计，睚眦必报的人，可做出这种事后他却又不敢面对林一禾的目光，如今就像刀悬在脖子上。
“你觉得你错了吗？”林一禾看着跪在地上的晏之玄，青年却只是咬着牙也不抬头。
藤条以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压在晏之玄肩头，“你抬头看着我。”
晏之玄缓缓抬头，那双琉璃色的眼里蓄满了眼泪，像是荡漾的黄金之湖。
“你告诉我你错了吗？”
“……我错了。”他哑声道。
“可你并不知晓你错在何处。”藤条从肩头缓缓划过晏之玄的脖颈，最后落到了滑动的喉结处。
晏之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杀死衍青流而接的任务，衍青流上钩的那一刻便开始一步步引诱这个酒囊饭袋走向死亡，林一禾既然猜到了经过必然也知晓他皮囊下面不堪的阴暗面。
林一禾会怎么想呢？幼时救的孩子其实是条毒蛇，晏之玄掩下眼底的暗色，压在心里的落石让他呼吸有些急促，林一禾会对他露出怎样的神色……
——早说了让你直接在客栈旁的巷子里把天衍宗这几个人杀了，你却说不想手上沾血，真是可笑。
——现在林一禾放弃你是迟早的事。
望海崖发现的那根藏在书里的簪子被晏之玄带在身上，起初以为是自己生了心魔，探查发现只是簪子中藏了一个人的魂魄，晏之玄向来对于除了林一禾以外的事情不感兴趣，在销毁之时却发现簪子里的鬼修和自己强行结下了契约。
他压下眼中的暗色，警告簪子不要再开口，手指死死抠住掌心，等待着来自林一禾的审判。
“他曾经辱你，更想杀你，你想杀他是人之常情，可你为何以身犯险，我救你回来把你养大是为了让你去死吗？”林一禾冷声道，将藤条丢到桌上，砸得茶杯撒出大片水来。
“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别跪在这里了，出去。”
话音一落，晏之玄脸色苍白，跪久了的双腿有些发僵，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一只手捂住不断流血的腹部，四周的景象仿佛褪色的画卷，他有些恍惚地往前走了几步，最后一个趔趄撞到了林一禾怀里。
他双手攀在林一禾肩上，近得能感受到对方扑在自己脸上的呼吸。
血迹很快染到了林一禾身上，怀里的晏之玄浑身冰凉，此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离开，还被一旁的凳子拌到了腿。
“小玄！”林一禾忙伸手扯住他的衣摆却被惯性一齐带倒在地，倒地之前林一禾将慌张的晏之玄拉到自己身上才避免了伤口开裂更严重的情况。
这次晏之玄正好趴在了林一禾身上，脖子擦过他脸侧，林一禾的心在他手掌下的皮肤里跳动，晏之玄沉默地避开了林一禾的视线快速地站了起来。
“对不起师兄…”晏之玄将林一禾拉了起来，绯红从脖子蔓延到耳尖。
“你怎么一惊一乍的，怕我闻到你身上汗味？”林一禾点燃一旁的蜡烛招呼晏之玄过来，他腹部的伤口这么一折腾又开始冒血了。
“过来躺下。”林一禾翻出芥子袋里的绷带准备给晏之玄换上，一回头发现他还呆愣着站在一边，“还想跪着？”
晏之玄缓缓地往床榻上靠近，躺在床上之前又踌躇着开口：“我身上有汗味，还流血，会把床单弄脏…”
林一禾拿着手中的绷带和伤药走了过去，示意他躺下，“难道你还要我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你上药？”话音刚落就看见晏之玄利落笔直地躺在了床边上。
青年褪去外衣的身体上有不少伤疤，都是之前在天衍宗留下的痕迹，林一禾解开绷带的手停顿了片刻道“我知道你想杀他，但你不需要以身犯险，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烛火下的林一禾面色平静，额中的那枚朱砂印将他衬得像仙人一般，却说出这样的话。
晏之玄忽然挣扎着抬起头来看向林一禾，却被他上药的动作弄得冷汗直冒，“修仙界向来如此，掠夺和杀戮是九州生存的本来面目，杀人夺宝，欠债偿命是常有的事情。”
“我只需要你学会保护自己，记住今天的教训。”
“早些休息，你买的点心很好吃。”
林一禾像往常一样捏了捏晏之玄的脸蛋，在他扑倒自己的时候，林一禾就发现他已经长大了，变成了身型和自己差不多的青年，他打量了一下晏之玄，对方还是那副湿漉漉的眼神。
本来以为还要在医宗逗留几天，林一禾却在第二天早上便叫着杨曜收拾东西准备回蓬莱。
杨曜疑惑地开口询问，只听见林一禾评价医宗就是庸医集合体，伤口半天止不住血还要他自己芥子袋中的丹药才有用。
也许是大师兄偷摸着把小师弟揍了一顿才让伤口裂开的，杨曜这样想道。
“半个月之后芙蓉仙秘境就要开了，到时候我会带着你们一起进去。”林一禾坐在车厢里正色道。
杨曜一听到秘境就兴奋地不行，他已经在金丹停滞不前很久了，若是这次能遇到好的机缘就能有所突破。
晏之玄恹恹地躺在一旁的榻上，昨天示弱博同情撕裂的伤口让他动弹不得，多亏了杨曜找的车厢宽敞还有榻可以躺着。
“伤口养好了才能去秘境。”林一禾背对着晏之玄讲出这句话，晏之玄知道他还因为山洞的事情有些生气，只是昨晚因着伤口才放他一马。
“我会记住师兄的话。”晏之玄勾了勾嘴角，师兄还是在意他的。
回到蓬莱宗的时候谢流云正站在大门口等着，林一禾不禁奇怪地看着他：“往日也没见你来接过我，怎么今天站在这？”
“杨月出岛买东西了，我在等她。”谢流云挠了挠后脑勺道。
林一禾无语地侧身绕过谢流云就想走，被谢流云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哎我开玩笑的，真是在等你，三年不见好好喝上一壶。”
身后的车厢里过了一会又下来两人，是杨曜搀扶着晏之玄走了出来，谢流云的余光瞥到了他带了三年的小徒弟正白着脸走过来。
“怎么出去除个妖被伤成这样？”谢流云皱着眉打量着晏之玄，顺便给他插上学艺不精的标签，这三年他看着晏之玄进步飞快，没想到出去几天便被伤成这样。
一听到这句话林一禾忍不住冷笑一声：“你问问他这伤是怎么来的。”说着便踏着轻功离开了，晏之玄正想追上却被谢流云拦了下来询问除妖的事情。
本来路上感觉林一禾气都快消了，经过几年的相处晏之玄很清楚自家大师兄的脾性，这事如果不提起便会很快忘却，到时候再送上些点心蜜饯就能将事情盖过，没想到又被谢流云提起来。
眼瞧着林一禾的身影越来越远，晏之玄却只能干看着，还得提着嘴角勉强应付谢流云的盘问，好在杨曜提醒了谢流云他身上有伤，不然还不知道要耗到几时。
晏之玄急匆匆地赶向铸器房，却在里面扑了个空，他握着门环的手缓缓收紧，眼底一片暗色。
林一禾一回来便去听雪阁拜见清辉，两人坐在榻上下起了棋。
“我曾经算过晏之玄的杀障，不知你有没有告诉过他。”
林一禾望着棋盘半晌摇了摇头，“未曾，徒儿猜测他是因为幼时的遭遇心生杀障，若是解开心结便能化解。”
“杀障生在他的心里，需要他自己化解。”清虚抬眼看着林一禾，最终提点了一句，“别忘了你自己也身负一劫，此次秘境万事小心。”
晏之玄回到住的院子里，符秋霜出岛问诊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房间里。
——这次芙蓉仙秘境衍青流也会去，你师兄当时并没有杀他，如果这次你不动手，你师兄就会替你动手。
——到时候让他为你手沾鲜血……
晏之玄握紧手中的蝴蝶簪子低声道：“我自然会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芙蓉半步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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