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果然在马车旁停了下来,他们粗暴地将车帘一把扯开,里里外外搜视。
长青视力极好,将他们的动作尽收眼底,他忐忑问道:“二奶奶,我看他们在往山上看,会不会找过来啊?”
“别怕,他们只是戒备心强。当真轰轰动动地搜,他们也不敢。”珑华拍了拍身旁的树干,“长青你会爬树么?呶,看我。”
说着她拍拍手,紧握着树干,双脚用力一收一缩,如灵巧的小兔子一般,几下便消失在了浓密的树冠里。
长青叹为观止:“二奶奶您还会这手啊!之前看您弱不……”
他意识到说错话,急忙住口。
珑华的轻笑透过树叶洒下来:“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以前看我病歪歪的,没想到我会爬树。以后你就知道了,我的绝技多着呢!”
她拨开枝枝叉叉往外瞧去,蓦地勾起一腔悲愁来。
她出生当天就被抱给皇后养活,钱贵人母凭女贵,却很难见到女儿。即便见到,她也不甚在意的样子,如别的嫔妃一般,只是看一看,仿佛那本来就是皇后的女儿。
有一次珑华嘴巴长疱疹,连着发烧几日,口里乏味至极,闹着要喝皮蛋瘦肉粥。
大越的皇室宗亲都是北方人,吃不惯南边的菜,因此御膳房里的厨子几乎没有南方的。
皮蛋瘦肉粥是地道的岭南味儿,厨子倒也不是不能做,只是端上来,珑华吃了直嚷嚷味道不对,大发脾气摔了碗碟。
等再端上来时,她几乎一口气将那碗粥给喝完了。
珑华很惊奇,御膳房的厨艺这么不稳定,脑袋居然还牢牢地在脖子上长着。追问之下才知道,皮蛋瘦肉粥是钱贵人亲手做的。
钱贵人是南方人,珑华随了生母的口味,她小时吃饭不香,钱贵人便亲自下厨熬了这道粥,没想到她竟然吃得干干净净。
此后她只要吃这个,都是钱贵人亲手做的。
而她生病那两日,钱贵人也有些不适卧床休养,一听说此事,便立即赶到厨房给她熬制。
厨师们要跟她学,她却执意不肯,说公主要吃时便去叫她,随叫随到。
众人都体谅她一颗慈母之心无处安放,只此寄托,便不再勉强。
珑华得知后,对她生了亲近之心。可是每每去看她,钱贵人总是淡淡的不多话,珑华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渐渐地就不去了。
一次她淘气,爬树上藏着想要吓唬吓唬宫女,却瞧见钱贵人独自坐在阁楼里,与她只有一窗之隔,手里拿着个布偶小老虎,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
那小老虎缝制得并不精美,似是陈年旧物,已经褪了色。可是她看那小老虎的眼神,是那样的深情,仿佛在看着亲生亲养的孩子在她跟前撒娇。
后来,珑华便常借口玩耍,到那棵树上去看她。
许是心有灵犀,每次她跳上树,她总在那儿坐着,默默摆弄着婴儿所用所玩之物,虎头鞋,小肚兜,手摇铃……桩桩件件,都是她与她之间的母女凭证。
皇上不喜她出身卑微,此后都没有临幸过她。这些年深宫漫漫,她就这样默默地打发日子。
珑华去世后,连隔窗相望的母女时光都不再有了。
她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山上夜晚气温下降极快,风寒露重,凉意森森,珑华打了两个喷嚏。
长青很过意不去:“二奶奶,方才你就应该跟他们一起走,我留下来就行。真对不住,害得你伤风感冒。”
“那怎么行!”珑华说道,“咱们两个人一起遇事好商量,真要有危险也能通风报信,一个人多无助。”
她瞧见黑衣人顺着客栈边的小路进了村子,便赞道:“你选的位置真好,来来回回耽误的功夫,梦鲤他们就已经到家了。”
不得不承认,周自珩调理出来的人儿确实机灵。
深夜的山林笼罩在浓重夜色里,宛如秘境。有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虫鸣阵阵,宁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周自珩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这个念头乍然浮现,珑华吓一跳,暗骂自己闲得慌,管他做什么,与你何干!
想到前夜他耐心帮她揉膝的模样,珑华顿时脸热心跳,生怕长青看出异样来,她往树叶后面藏了藏。
冷静下来忽又觉得好笑,伸手不见五指,他能瞧见什么。
长青不知主子的窘态,悄声说道:“二奶奶,我去将车赶到山东侧,咱们悄悄下山去。”
珑华拦住他:“不能动。我估计他们不会耽搁太久,很快就会离开的。”
谁知这一次她竟没猜中,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帮人回来,又不敢贸然离开,俩人跳下来,各自找了个大树靠着歇息。
珑华前夜不曾睡好,精神一松弛,很快就入睡了。
长青一直不敢睡,紧紧盯着山下的动静。
直到四更天,才瞧见那伙人从小路出来,没有停顿,直往京城方向奔去。想来他们另有要事才进的村子,搜查马车不过是顺手为之。
长青这才放了心,将珑华唤醒,预备下山去。
珑华边走边想长青的话,黑衣人进那村子做什么,一定另有玄机。
她想得太出神,不料脚下一软,竟然直腾腾向下坠去!
长青听到惊叫声回身一看,竟不见了珑华,连忙俯身查看,这才发现缘由。
原来珑华方才踏的地方是一道深深的裂缝,足有二尺宽,杂草藤蔓丛生将其覆盖,外面竟然没看出来。长青步子大踏过去了,珑华却没能避开。
那裂缝极深,上窄下宽,长青只能看到珑华穿着绣花鞋的脚,人伤得怎样,完全看不到。
他想跳下去,又怕待会儿两个人都上不来反被困死,他焦急呼唤着。
就在此时,忽听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声音:“长青!你二奶奶怎么了?”
竟是周自珩。
长青焦灼地将他引到裂缝前,周自珩探看一番说道:“你在上面守着,我下去。”
说话间已经利索撑着两边的山石滑下去了,到底下裂缝骤然加大,他左手边蓦地一空,来不及反应,噗通摔了下去。
他已瞧见珑华人事不省躺在地上,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
顾不得身上疼痛,他急忙翻身过去将她抱在怀里,颤抖着将手指放在珑华鼻子下面,感受到微弱却温热的呼吸,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底下别有洞天,约莫有大半间房子的容身之地。珑华脸上有擦伤,衣服破了好几处,不知身上伤得怎样。
眼下只能等她醒来,他吩咐长青去买一些吃食回来。这才挪到石壁旁靠着,让珑华在臂弯里躺得更舒服一些。
不知为何,直到长青的脚步远去,他才敢好好地看看她,明明已经做了三年的夫妻,两人居然还是如此疏离。
她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怀里,是那样的放松。
他不敢动弹,却不自觉地用目光轻轻抚过她的脸庞,眷恋地、一遍又一遍,最后掠过她莹润娇媚的唇,落在下巴左侧那块殷红小巧的痣上,心中一荡。
鬼使神差,他的大拇指抚上她柔嫩的脸颊,刹那间如同有一把烈火自下而上窜起,在胸腔里熊熊燃烧,直灼烫得他头晕目眩神魂激荡,趁着还有一丝清明,将身体抽离了一些。
他甚至想要将她推开,转身逃出去。
似乎是触碰到了她的伤处,她低低嘤咛一声,又往他怀里靠了靠。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如同一锅热油,他刚刚辛苦压制下去的火苗轰然烈烈燃烧起来。
像是一只闯入了蜘蛛网的小飞虫,他无力逃离,也不想再挣扎。
心旌摇荡,他低下头去,轻轻地将唇印在她的上面,微微一碰便再也收不住,鼻息间尽是她的甜美,他放纵自己沉溺其中。
活到二十九岁,情事之于他仍是一片蛮荒之地,他竟从未有过如此情难自抑的时刻。
天知道他瞧见她躺在地上时,心里是怎样的疼痛恐慌。失而复得之人,才会知道何为珍惜。
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拢,再收拢,生怕这个精灵曼妙的女子凭空消失。
周自珩正缱绻难离,珑华已因呼吸不畅而憋醒了,一时没弄清楚状况,只是大瞪着眼睛,反应过来登时推开他:“周自珩,你在做什么!”
她双颊通红,又羞又恼,使劲儿捶打他:“好哇你,亏人都说你是君子,君子有这么趁人之危的嘛?”
他任由她发泄怒气,笑意如溪水一般从嘴角漾开,宠溺地说道:“打得这么用力,说明伤得不重,我就放心啦!”
珑华这才瞧见他脸上手上都有划痕伤口,有几处还渗着血丝,衣服也东一块西一绺的。若不是这张脸生得俊朗,只怕要让人当叫花子了。
她不自在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周自珩且不回答,他噙着笑意,眼神炙热坦荡,不顾挣扎再次将她搂紧,嗓音里满是愉悦:“对不起,方才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现在可以了么?”
珑华拍打着他说道:“不!可!以!”
周自珩顿了顿,却不肯松手,将下颚搁在她的肩上,缓缓说道:“昨夜等许久不见你回去,我不放心就赶来了。瞧见马车里没有打斗痕迹,猜你们该是躲起来了,我就一处一处找,总算是找到了。”
他声音里带着些微哽咽,脸埋在她的肩上蹭了蹭:“我很怕,很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珑华不料昨夜未归,对他有这样大的冲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下一刻又听他轻轻说道:“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过。”
珑华忽然清醒,他恐惧失去的人,是他的妻子龙婳,不是她。
见她愣着不动,他微凉的唇轻轻贴上她的脸颊,极尽温柔地轻琢,食髓知味一般又寻向她的唇瓣。
珑华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跳陡然加快,她猛然推开他:“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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