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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三姐似乎不太能共情他,听叶栖说想母亲了,僵硬板着的脸上又多了一丝冷漠。
思及她曾被父母逼婚一事,叶栖也能理解她的漠然。
妺鸳楼叶栖前世是来过的,毕竟是城主的楼宇,锦屏绣幕,珠围翠绕,华丽奢靡之风较之城西最大的酒楼更甚。
其有九层,五层开放,一层中央摆台供歌女表演,一会儿上台竞技也在这儿,台下另有数百雅座,可品茗可饮酒,亦可点菜用膳。
二层设单独包间,三层可供住宿,四层设琴室、花艺室、调香室等等,五层设画室、书法室、棋室、牌室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地方之大,花样之多,让人目不暇接,逛上一天也不减新奇劲儿。
就是钱袋子遭不住。
这里较之城西酒楼更有秩序,因着有城主手下的守兵,故不会出现前胸贴后背,人挤人的混乱状况。
熟悉的流程,递交过拜帖的一众被请进一个三间通室做准备。
这里地方很大,似同皇家宫殿,里面可梳妆可更衣,眉粉胭脂一应俱全,各式各样的衣裳也挂着许多,任她们穿,只不过下台后得还回来就是了。
几个穿着朴素的女子进来时,本是紧张的,见着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眼睛都发光了。
她们看什么都稀奇,漂亮衣裳一件件往身上试,哪还顾得上焦虑。
后来进来的姑娘大抵亦被眼前华贵陈设惊了下,性子腼腆的没有立刻上手,而是先细细打量,也有见过世面的,只扫一眼便坐在一旁岿然不动,许是嫌人多吵闹,还搁那儿闭目养神。
叶栖注意到赤珠早便进来了,她自递交拜帖估计就没走过,此时正双眸黯淡地看着这些女子,纵使她们有说有笑,她脸上也挤不出一丝笑意。
所在的角落更如冰窖一样,无人靠近。
她脸色不好看,别人自然不上前去。
许是哭累了,泪痕已干,她整个人无精打采,似是灵魂都不在身上。
叶栖想上前去安慰两句,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不如让她一个人安静待会儿,心情或许还能好些。
往常递了拜帖却不来的大有人在,而于午时进妺燃楼的,才是做好准备的。
既然要见城主,便需要实名登记,仲孙荞认领了自己那份拜帖,写上自己名字,而后便去抽签。
上台是按着抽签的顺序,叶栖他们抽到了第七个,还挺靠前,没想到赤珠更前面,竟然是第一个。
抽完签,她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见她浑浑噩噩的样子,叶栖面露担忧,觉得她这般状态应该难被选中了。
过了一会儿,第二个人被唤去时,有人好奇问了一下来传唤的丫鬟,第一个人有没有得城主青眼。
那丫鬟看着高冷,是个口风严的,问她城主喜好她绝口不提,但这种问题就算她不答,大家出去后也都会从别人那里听说,没必要藏着掖着。
她只摇了摇头。
问她的那个荷花妖便一脸了然:“我就说,看那小丫头孤僻冷淡的样子,就不是城主会喜欢的,我听说啊,城主喜欢喜庆的,舞跳得如何,曲奏得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性子开朗,任谁看了都觉得欢喜。”
此言不假,叶栖前世后来虽没有机会得知旁人情况,但他清楚自己和闻望的情况。
他俩一上台,两个人都憋不出个屁来。
台下指指点点催促声音越来越大,闻望心一横一咬牙,就高歌起来,还暗暗戳叶栖让他一起。
叶栖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了不知多少回才开了口,一开口全场都静了。
几息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大笑声。
闻望听他唱歌也惊了,眼睛瞪直了,不是哥们,你五音不全也就算了,怎么唱歌像鸭叫?
你才像鸭!叶栖怒视他,那我不得嗓子劈叉免得暴露我是男的啊!
两人眼神对视互怼,但歌声不能停,虽然已经凉了一半,但万一还有转机——
城主就喜欢他们这样的呢?
魔幻般的歌声可绕梁三日有余,看客们的笑声更是此起彼伏,未有停歇。
叶栖他们脸都唱红了,恨不得钻进地底,但仍执拗着不放过这个机会,一直唱到没词可唱,才终于听到楼上的传唤声。
一时间,满座哗然,都在说“这般也能得城主喜欢”“城主近日真是愈发让人捉摸不定了”……
叶栖他们松了口气,总算赌赢了,但紧接着迎接他们的,便是城主的勃然大怒……
哎,叶栖叹了口气。
仲孙荞不明所以地问他“怎么了”,叶栖从不忍回想的回忆中抽离,说:“三姐,此次竞争压力太大,我们不能毫无准备啊。”
仲孙荞面露疑问。
叶栖指了指正在梳妆打扮的那群姑娘,道:“你看她们都打扮得大红大紫的,生怕不能惹人注目,一下子夺人眼球,我们也不能落下。”
仲孙荞皱了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过了会儿,她从更衣间里出来,艳丽地如一只开屏的花孔雀,七彩斑斓,头上更是被叶栖扎满了鸡毛般的夸张发饰。
更值得一提的是,她那不堪入目的妆容……
白得像女鬼一样的妆粉覆面,口脂厚厚一层如血染,黄绿色调的胭脂像打翻在脸上,额前一枚花钿画得更如僵死的蛇。
见她这般,所有姑娘同时停了手里的动作,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是清水出芙蓉,现在是山间野鸡扮凤凰,咋看都不像样。
低笑声一片,仲孙荞眼神幽幽地看向叶栖,凉飕飕道:“你故意的?”
“天地良心!我哪敢啊三姐。”
叶栖说这话的时候也在捂嘴憋笑,根本忍不住,他哪想得到这些东西单拎出来都很正常,装束到一起便成了这般模样。
仲孙荞没理他,夺了面铜镜照了照自己,好一会儿,竟说了句:“凑合,看得过去。”
旁边等着吃瓜的小姐妹闻言都惊呆了,没忍住道:“认真的吗?这位姐,你接受水平也太高了些,给你上妆这位定是你的亲妹妹吧。”
“不是。”仲孙荞淡淡落下一句,丢下铜镜,回了叶栖身边。
叶栖觉得这样太对不起他三姐了,搓手手道:“三姐,我帮你调整一下吧。”
仲孙荞抱着胳膊看着他,一言不发。
叶栖就懂了,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绷不住又笑了一下。
看戏的都以为仲孙荞会暴怒,没想到压根没有,这位姐还是那般淡定冷漠。
这都不生气,就好像这脸不是自己的一样。
旁边暗搓搓吃瓜的两人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
一人声音极小:“这俩人……你懂了吗?”
后一人笑眯眯地做了个俩大拇指对着鞠躬的手势。
哈哈哈哈哈,两人齐齐发笑。
准备间里今天人多,分外热闹,气氛也相当好,很是欢快,虽都是竞争关系,也没给对方使绊子,反而互相梳妆打扮,聊那城主可能喜欢什么。
也是,今日见不着明日再来便是了,若无十万火急的事情,自是不必搞得那么剑拔弩张。
很快就轮到叶栖他们了,前面七位没一个被城主挑中的,其中两个回来换衣服的说了前厅情况。
今天围观之众特别多,一站到台上就会紧张,手脚发抖,她们一个弹琴吟诗,一个听了别人建议说了一段书上看来的笑话。
弹琴吟诗者是个才女,琴艺高超,文采斐然,博得满堂彩但仍未脱颖而出,讲笑话的台下所有人都笑了,也没被城主挑中。
这城主口味还真是说不清楚,叶栖不理解讲笑话的怎么没被挑中,摩拳擦掌准备上台的仲孙荞淡淡道出真相:“许是丑了些吧。”
声音还不小,叶栖连忙做手势要捂她嘴的样子,幸好没被当事人听到。
仲孙荞看了眼他近在咫尺的手,又张嘴想说话。
叶栖却没真的上手去捂她嘴,而是抱头往外跑,生怕别人知道她俩是一起的一样。
仲孙荞跟了上去,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偏头笑了笑。
递拜帖的是仲孙荞,叶栖是陪同的,这会儿就坐在台下看他三姐表演。
别说,虽然仲孙荞这副打扮有些滑稽,但气质不俗。
她往那一站,清冷眸光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一扫,本还有些议论声笑声的全场便倏地噤声了。
叶栖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道他三姐真乃神人也,竟有这般气场。
叶栖非常好奇他三姐会表演个什么,方才问她,她说没想好,随机应变。
仲孙荞往那一站,视线在台下逡巡一圈,叶栖朝她招了招手,还比了个大拇指给她加油鼓气。
不过仲孙荞似乎不是在寻他,视线扫完全场这才又把目光移回来,落在他脸上,温润地笑了笑。
有一瞬间,叶栖有种奇怪的错觉,似乎人海渺渺,对方眼眸里唯放了他一人。
这也不奇怪,毕竟他三姐只认识他,这般紧张情况下,不定定地看他那看谁。
那台上叶栖是站过的,真是性情内敛之人的地狱。
仲孙荞也不是个外放的性子,叶栖心道他三姐真的付出太多了,已甚于他们表亲的情分,真乃大义。
他三姐许是也紧张,嘴里喃喃着什么,声如蚊蚋。
“在吟诵吗?声音也太小了,大点声呗姐妹。”底下有人不耐烦起来。
仲孙荞依旧我行我素,叶栖静静看着他三姐朱唇翕动,反应过来什么时,底下叫嚷声正重。
只听“呼啦”一声,所有人面前茶杯里的水倏然同时腾空,擦着鼻尖而过。
满座哗然,无不被吓了一跳。
是控水术!
他曾背过这套咒法,但三姐所念的似乎又不同。
只见每个人面前的杯中水一滴不落地盘旋在各自的面前,忽而化作狸猫抱鱼,忽而化作玉兔揽月。
其形状之生动,连那兔子的眉眼情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口中诀一变,只见杯中水竟然陡然化冰,六角霜花顺着水滴攀爬而上,形成冰柱。
冰柱轻敲茶杯,一时之间,丁零当啷的声音如同某种打击乐,听来如松山清泉流经青石,与那冰上袅袅而起的薄烟相衬,颇有意境。
叶栖从未悟到控水术的这一层境界,竟能同时操纵上百杯水,作如此变化。
因其精细难以把控,其难度比一下子操纵一池水更甚。
要是叶栖如此做定已是汗流浃背,而仲孙荞丝毫不减风度,眸光淡淡,似乎只是在做一件极为顺手之事。
西境之地,水源不丰,鲜有人习控水术法。
驭风都叶家的控水术极其精妙,自成一派,外界不知之人自是见都没见过,叶栖没想到仲孙家的控水术也如此厉害。
满座见之无不惊叹,赞不绝口。
叶栖使劲给他三姐鼓掌喝彩,仲孙荞与他遥遥一望,眉梢微弯。
只见她手腕一转,手心手背一翻转,竟又凭空生火,将空中冰瞬间融化!
冰化作水,伴随着几片新茶一起沸腾,最终一滴不落地回到茶杯中,跃然浮在杯底雕画的红鲤之上。
满座来客捧起茶杯轻品一口,皆是喟叹一声。
妙哉,妙哉!
此茶火候正好,茗香而不苦,唇齿留芳,回味无穷,似品甘露,如饮那九天琼浆。
人人脸上洋溢着惊喜,一种自然而然的笑意由心而生,不自觉地漫上嘴角。
叶栖有种预感,这把稳了!
仲孙荞在台上做了个请喝茶的手势,叶栖环顾左右早就都喝完了,才知他三姐是对他做的。
叶栖赶紧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差点没把舌头烫出泡来。
仲孙荞无奈笑笑,叶栖亦对她灿烂一笑。
此时,楼上传唤声恰逢时宜地传来。
大家闻之亦都鼓起掌来,显然心服口服,觉得理所应当,这位不被选中谁还能入城主之眼?
与前世的质疑声形成鲜明对比,叶栖内心暗嘲,我本是菜鸡,全靠三姐带飞。
侍女引着仲孙荞上楼,她对叶栖递了眼神让他放心。
叶栖自然放心,他三姐可太让人安心了。
心里大石头落下,叶栖叫了盘点心,正轻松地看第八位上场的姑娘跳西域舞,旁边忽站了位金丝罗纱蒙面的女子。
这般打扮他熟悉得很,是城主身边侍女才有的装扮。
那女子还未等叶栖出声,便道:“这位姑娘,城主邀您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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