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就想通了,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如今的穆衾寒对她算得上是有求必应,她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激怒他。
接下来几日他们相处得还算和平。
穆衾寒不知被什么事务给缠住了,每天都要进宫一趟,不过不管进宫的时间有多早,他每日回府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他要回来陪沐毓露用晚膳。
沐毓露倒也不再闹绝食,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地吃,每顿饭都进得很香,有时候甚至比穆衾寒吃得还要多,这个时候穆衾寒就会笑意吟吟地注视着她,不停地给她夹菜。
他似乎很喜欢看她吃饭的样子,每次见到她吃得这么香他都会心情大好。
如此过了几日,朝中的那件要事看样子终于是忙完了,穆衾寒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可以兑现诺言,带沐毓露去京城外她和三州堇璱逃亡的那座山。
这日他换下了平时的玄色常服,穿着一身便于骑射的深青色劲装,还提前嘱咐檀香给沐毓露也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一大早便带着她出了门。
王府外早已备好了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高头大马,马背上的鞍鞯十分华丽,一看便知道这是穆衾寒的坐骑。
沐毓露在门口站定,目光扫过那匹马,然后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周围既没有马车,也没有别的马匹,她皱了皱眉头望向穆衾寒。
穆衾寒利落地翻身上了黑马,随即微微侧身,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沐毓露仰头看着他高踞马上的身影,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猛然收紧,将她一把拽了过去,另一只手则环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固定在了他的身前。
沐毓露只觉得身体一轻一沉,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他拽到了马背上。
他稳稳地坐在她的身后,一手执缰,另一只手仍然环在她的腰间,就这样带着她骑马冲了出去。
马儿跑得很快,剧烈的颠簸瞬间袭来,让她被迫紧贴着他起伏的胸膛,她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穆衾寒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官道在视野中飞速后退,田野在晨光中逐渐铺展,他们离京城越来越远,离那座山峦越来越近。
沐毓露的心脏擂鼓般跳了起来。
穆衾寒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垂首望了她一眼,然后猛夹马腹,让身下的马更加快速地飞驰了起来。
山脚下被那些追兵们的马匹践踏的痕迹犹在,但沐毓露还来不及细看,黑马便冲上了那熟悉而陡峭的山路。
山路崎岖,马背上比方才更加颠簸,但穆衾寒的手臂很有力量,始终将她牢牢地固定在马鞍和他的胸膛之间。
终于,他们再次抵达了半山腰那个较为平坦的拐弯处,沐毓露回首深深地望了一眼她和三州堇璱分别的地方,穆衾寒却未做停留,带着她继续往山顶而去。
刚到山顶她便看见了那一辆华丽车驾的残骸,它歪斜在悬崖边上,车篷撕裂翻卷,骨架扭曲变形,车身上布满了蜂窝般的箭孔,除此之外还有无数折断的箭矢,密密麻麻地插在周围的地面上。
崖边巨石上残留着清晰的车轮碾压过的痕迹,还有一大片已经凝结的模糊的血迹,而崖壁之下就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山谷。
这一幕再明显不过,三州堇璱定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单看此处一地的狼藉,即便穆衾寒不开口,沐毓露自己也清楚,三州堇璱怎么可能从这样一场恶战中生还。
穆衾寒勒住了缰绳,黑马喷着响鼻,停留在了那辆马车的数丈之外。
穆衾寒在此时开口:“我给他们下的命令是生擒你,三州堇璱格杀勿论。”
沐毓露本就因眼前触目惊心的景象而全身发麻,听见穆衾寒这样说,她瞬间觉得血液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甚至觉得胃里也在翻江倒海,过了许久,她压制住身体里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产生的不适感,咬着牙对穆衾寒道:“我要到山脚去看一看。”
穆衾寒垂眸,目光落到她苍白的脸上。
山风卷起几片残破的白色山桃花瓣,打着旋儿落在马车残骸旁那暗红的血迹上。
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穆衾寒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他在这时对沐毓露提出条件:“我可以带你下去,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沐毓露没有片刻的思索,立马木然地回了一个“好”字。
穆衾寒唇角的笑意变得更加冰冷:“不问问我想提什么条件?”
沐毓露摇了摇头,她只是盯着车辕旁的血迹重复了一遍:“你带我下去看看。”
穆衾寒不说话了,他猛地一扯缰绳,黑马灵巧地调转了方向,沿着一条更为陡峭的羊肠小道向山下探去。
这条小径罕有人迹,异常难行,黑马纵然神骏,在湿滑的碎石间行进也显得十分吃力。
沐毓露被穆衾寒紧紧地禁锢在怀中,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给她带来一阵眩晕,视线随着马身的起伏而剧烈晃动,两侧是不断倒退的枯枝和怪石,山谷深处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泥土腥气的阴冷气息越来越浓,丝丝缕缕钻入肺腑。
不知颠簸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但光线却更加黯淡。他们终于抵达了山脚,那片被巨大山体阴影笼罩的谷地。
这里仿佛是被阳光遗弃的角落。
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树根盘踞在潮湿松软的泥土里,厚厚的落叶堆积,踩上去发出令人不安的“沙沙”声。
穆衾寒勒住缰绳,让马停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边缘。
他率先翻身下马,然后伸出双臂,将沐毓露抱了下来。
下马之后她踉跄了一下,被穆衾寒轻轻地往上一提才勉强站稳。
他松开了手,站在原地负手而立,目光扫过这片阴森晦暗的谷地:“找吧,若有残骸,便在此处。”
沐毓露没有看他,在厚厚的落叶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扑向每一处看起来像是有坠落痕迹的地方,一言不发地翻找了起来。
时间在无声的搜寻中流逝,斑驳的光影在密林中缓缓移动拉长,最终变得模糊不清。
她没能找到三州堇璱,甚至连一角染了血的白衣碎片,或是他惯用的长剑残骸都没有看到。
最后她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木然地跪在了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穆衾寒走上前来,缓缓地靠近她,见她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他俯身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回到王府之后她便生了一场大病。
这一次生病她倒没有像从前那样,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的事情。
在昏昏沉沉的梦境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始终只有三州堇璱的身影。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因为他的离去而如此伤心。
但她依然不相信他真的坠崖而亡了,没有找到尸体便是最好的证明。
没有尸体,那便意味着他可能想办法逃出生天了,或是被人救走了。
从昏睡中醒来之后,她开始善待自己,好好养病,并且每天都在心里劝慰自己,不要着急,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等待三州堇璱突然出现的那一天,等待穆衾寒如前世那般毒发的那一日。
而她必须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养好身体,因为按照前世的时间线,穆衾寒毒发之后没过多久,柳闻霜就该登场了。
前世的她光是听到柳闻霜的名字便如临大敌,今生的她却将柳闻霜视作救命稻草。
只希望穆衾寒到时候还能够有那么一点良心,在将柳闻霜扶正之后放她离开,给她一条生路。
于是这几日除了静候穆衾寒毒发之外,她又开始迫切地等待着柳闻霜出现的那一日。
但是在那一日来临之前,发生了一件前世未曾有过的插曲。
待沐毓露病好之后,穆衾寒便道出了此前在山上曾对她提出的条件。
她委实没有想到,穆衾寒提出的条件居然是让她随他一起回沐府,帮他搜寻她爹沐玉罡通敌叛国的证据。
沐毓露听得呆住了:“你说谁通敌叛国?”
她那个大腹便便在外面受了窝囊气只知道回府冲妻女发火的易燃易爆炸的爹?
不是她想包庇他,实在是怎么看他都跟通敌叛国四个字扯不上关系吧。
“准确来说,是他与三皇子一同筹谋,贿赂官员、结党营私、通敌叛国。”穆衾寒每一句话都包含着极大的信息量:“当然了,他所犯的罪行远不止于此,这些不过是十之一二而已。”
看到穆衾寒递过来一份文书,上面清晰地写着“沐玉罡私通南戎密函誊录”时,沐毓露觉得自己眼前一黑。
她终于知道上辈子沐府为什么会被满门抄斩了。
原来真不是她连累了他们,反而是她爹连累了她。上辈子穆衾寒从一开始就如此地厌恶她,焉知没有沐玉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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