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毓露沉吟了一下，然后将目光望向沐府后院最深处的那间厨房。
他们真的在狗洞里找到了账簿，那就说明她方才的思路是正确的，按照这个思路继续回忆，她很快便想起沐玉罡的另一个异常之处。
沐府上下唯一对厨房灶台感兴趣的人只有她，前世她为了讨穆衾寒欢心，很有热情地学习了一段时间厨艺，有一次还一不小心炸了厨房。
以沐玉罡的脾气，把她吊起来打一顿都算是轻的，可是那次他不仅没打她，反而殷勤地跑到她的院子来关心她的小厨房。
巡视了一圈之后他指点江山道：“你这个小厨房还缺一些厨具，做起菜来不是很方便，我这就跟王姨娘说一声，让她遣人帮你把需要的东西都配齐，你以后就在自己院子里做菜。随便做，再也不用担心炸厨房了。”
那时候沐毓露还以为沐玉罡是心情好，顺带着爱心泛滥，唤醒了一点对她的父爱，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这个举动，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穆衾寒揽着沐毓露的腰，带着她以极快的速度飞掠过了数道月洞门，来到了府邸深处的大厨房。
此刻灶台冰冷，锅碗瓢盆在昏暗中堆叠出模糊的轮廓，巨大的烟囱矗立在屋角。
带着沐毓露翻窗进了厨房，穆衾寒悄无声息贴近了灶膛口。
灶口里堆积了厚厚的灶灰，穆衾寒却也不嫌弃，如方才那般蹲在了灶台前，俯身将手探入那片灰烬之中。
又是一阵摸索叩击，他的手指敲击在灶口内壁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那声音不大，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厨房中却显得格外清晰，沐毓露做贼心虚地朝窗口张望着，生怕有巡逻的护院经过，将她和穆衾寒抓个正着。
好在没过多久，穆衾寒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靠近灶膛内侧底部的某处位置，停顿了一下后，调整了姿势重新敲了几下。
他的动作极其耐心，凝神聆听着每一次叩击声反馈的细微差别，而此时灶台内壁发出的敲击声的确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不再是完全实心的闷响，而是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空腔回音。
穆衾寒的神情变了变，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嗤笑的表情，他变换了手势，指关节抵住内壁，开始持续地旋转起来。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灶膛内侧一壁开始向内凹陷旋转，露出了一个深不过寸许的暗格。
暗格内壁光滑，显然经常开启，里面躺着一卷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穆衾寒迅速将其取出，解开油布，里面赫然现出一幅鱼皮地图。
打开地图，借着窗口透入的微光，勉强能够辨认出上面用朱砂和墨笔勾勒的线条，上面描绘出山川、河流、关隘，旁边标注着几处刺目的红点，标明了粮仓的精确位置，包括河流上游的水源地等等。
除此之外图侧空白处还标着几行小字：城东隘口，戍卫营换防时辰，子时三刻；京师营轮值口令，元朔二年更迭为“寒鸦”，元朔三年更迭为“落雪”，元朔五年……
沐毓露越看越觉心惊，沐府的厨房灶台里竟然藏着京城军事布防图，连戍卫营和京师营的换防时间和轮值口令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穆衾寒将地图重新卷好，与怀中的账册放在一起，转首望了一眼沐毓露的表情，他轻声说道：“这个军事布防图尚未完全完成，还在更新当中，不将它交给信得过的军事重臣，而是把它藏在沐府，确实令人意想不到。”
紧接着他对沐毓露道：“还剩最后一样东西了，他们收受巨额贿赂，同时也向许多大臣行贿，手上一定有那些人的名单。”
穆衾寒的目光锐利地扫在她的身上，她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可我真想不到了，我从来也没接触过这些……”
穆衾寒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你是最了解他的人，再回忆一下，他在府中还有什么异常？”
沐毓露想了半天，有些崩溃地摇头，“我是了解他，但我与他接触不多，这些事情更是一点也不清楚。何况他脾气那么暴躁，平时我见到他躲都来不及……”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然后再次抬头望向穆衾寒：“你方才说……还剩最后一样东西了？”
穆衾寒点了点头：“你想到了什么？”
沐毓露思索着道：“我爹脾气暴躁，而且有时候做事挺残忍的。他很讨厌各种小动物，但是书房里却养着一只雀鸟。他将那只雀鸟养得很好，给它定制了一个很大的笼子，我曾经看过那个笼子一眼，还纳闷他怎么给这么小的一只鸟做这么大一个笼子，那时候我还以为他单纯是炫耀自己有钱来着。”
说着说着，她与穆衾寒的目光对上，两人眼中有了共同的猜想。
他再次揽着沐毓露，带着她从厨房窗口跃出，“那就去书房看一看吧。”
书房也位于内院深处，却是在后院的另外一角，距离厨房的位置较远，因此穆衾寒带着沐毓露施展轻功，飞檐走壁往书房而去。
沐毓露有些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别怕，抱紧我。”穆衾寒揽着她的腰，紧紧地贴着她，高大身形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沐毓露听到这句话之后却是浑身一颤，然后抗拒地偏过脑袋，与穆衾寒拉开一点距离。
穆衾寒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当然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不过此刻不是纠缠这些的时候。
他紧了紧揽在她腰间的手，抬起另一只手不容分说地将她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胸膛，带着她掠过重重屋檐，来到了沐玉罡的书房前。
书房门窗紧闭，附近有一队护院巡逻，在他们的位置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灯光。
穆衾寒抽出一把匕首，用薄刃无声地挑开内里的窗栓，动作轻盈得如同拂过一片羽毛。
打开窗户，他拎起沐毓露，趁着夜色滑入那弥漫着墨香与书卷气的房间。
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户，在紫檀木书案和满墙的书架上投下纵横交错的光影，穆衾寒站在书架间轻轻地嗅了嗅，然后问沐毓露：“你爹他买这么多书，是完全不看的么？”
沐毓露又一次耸了耸肩，“反正从来没见他看过。”
穆衾寒不说话了，目光锐利地扫过书架与书案，最后停在了房间角落里的那个巨大鸟笼上。
笼中的确养着一只毛色艳丽的雀鸟，它并未被沐毓露二人惊扰，只是慢条斯理地用鲜红的喙啄理着自己的翅膀。
穆衾寒走到笼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本就微弱的光线。
笼中那翠蓝的雀鸟立刻停止了动作，歪着小脑袋警惕地注视着他。
穆衾寒并未直接伸手，而是微微俯身，目光仔细地在鸟笼内部搜寻，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笼底靠近角落的位置。
沐玉罡的确将这个鸟笼打造得很精致，巨大的笼中竟然布置着假山假草，而穆衾寒视线定格的位置铺着一层干净的细沙，细沙中半掩着一些不起眼的小小蜡丸。
穆衾寒小心地拨开那层细沙，修长的手指在几个蜡丸之间游走，最后他选定了其中两个蜡丸，将它们拈了出来。
沐毓露怔怔地注视着穆衾寒的动作，“贿赂官员的证据难道藏在这些蜡丸里？我还以为这些都只是去除异味的香丸而已。”
她的话还没说完，穆衾寒就用力一捏，将那两枚蜡丸尽数捏碎，空心的蜡丸里现出了两张被卷起来的薄薄的纸。
穆衾寒将纸展开，见那上面果然记载着受贿官员的姓名与官职，同时还记录清楚了受贿时间和金额物品。
原来自进入京城以来，三皇子便通过沐玉罡，向朝中诸多官员输送过利益，而那些官员如今绝大多数都是三皇子一党，给他提供了许多的支持。
将所有的证据都收好，穆衾寒退回到沐毓露的身边，再次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轻巧地掠出敞开的窗口。
离开书房后穆衾寒足尖在窗棂上一点，借力腾空，带着沐毓露悄无声息地翻上了书房屋顶。
脚下是冰凉的瓦片，倾斜的坡度让人心惊胆战，沐毓露死死咬住下唇，不让惊呼声溢出喉咙，一边出于恐惧紧紧地抓住穆衾寒腰侧的衣料，一边又偏着脑袋想要与他保持距离，以这样别扭的姿势随他一起飞檐走壁，她实在是苦不堪言，没一会儿额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
穆衾寒没有沿着来时的路线返回，而是身形一折，朝着府邸深处最高的屋脊掠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脚下的景物飞速地倒退下沉，沐毓露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发现穆衾寒正带着她往那座最高的书阁而去。
掠过她曾经住过的庭院，书阁的轮廓在两人面前浮现，沐毓露蹙眉注视着它，目光沉了又沉。
书阁一切如旧，与她和三州堇璱初见那晚一般无二，不过庭院旁的那池湖水却被沐玉罡给填平了。
穆衾寒在此时垂首望着她，直到快与书阁擦肩而过，他才淡淡地道：“过去我们总以为证据会藏在书阁之中，翻来覆去找了几次。”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听说你和三州堇璱就是在这里相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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