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河上水汽缭绕,冰凉的雨丝打湿林笙笙的裙角,林笙笙接过佩兰递过来的丝帕,重新擦了泪。
谢辞昼不曾跟出来,幽幽夜色中,林笙笙眺望着远处岸边渔火,想起从前。
圆房那日她是痛的。
林笙笙以为世间女子都会如此,虽然她悄悄瞅过几眼的避火图中,男女都是一副飘飘欲仙之态。
圆房第二日,谢辞昼不曾露面,是谢枕欢亲手做了甜汤来陪她。
圆房半个月后,林笙笙第一次见到谢辞昼,虽然怕痛又害羞,她还是鼓足勇气问:夫君,夜里来棠梨居歇息吧。
那时候谢辞昼侧首低头看她,表情耐人寻味:我以为,你该不愿。
后来过了一年多,她才渐渐懂了谢辞昼当时的表情,他在让她知难而退,用如此冷冰冰的方式。
谢辞昼在公务上从来一丝不苟,深得圣上器重,在外秉公执法明察秋毫,得京中之人敬重。
可唯独在林笙笙这里,他倨傲、疏离,万般刁难千般不耐都倾与她一人。
从前身陷情沼不觉凄苦,如今头脑清醒再回想,林笙笙只觉一股难言气闷盘桓心间。
哪里有什么真心换真心?情爱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雨渐渐下大了,林笙笙身上有些冷。
佩兰撑着伞在后头不敢多问一句。
“去,催催元青,叫他快些。”林笙笙止住泪,迎着瑟瑟冷风走到雕花檐脚下躲雨。
佩兰撑着伞拎着裙子走下木梯,见元青正卖力划着。
“究竟怎么回事?公子可说了什么?”
元青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摇摇头道:“我连公子的面都没见着。”
佩兰深叹一口气,“无论如何,快些靠岸吧。”
元青点头,“公子也是这么吩咐的。”
鱼灯未歇,丝竹仍漾,岸边同方才一样热闹,一切仿佛又重新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春夜冷雨,画舫内花窗大开,雨丝伴着凉风吹彻。
谢辞昼坐在桌前,纵然林笙笙早已离开,但她身上的香气还萦绕在他四周。
身体本能的冲动与理智的克制交战已久。
被林笙笙唇角沾湿的那截指腹有鲜红血液正从两颗小小齿印上冒出。
谢辞昼手臂肌肉绷紧,将指腹蹭到唇边。
血腥味混着酥酪的香甜在口中蔓延,这碗酥酪竟然这么甜。
那么林笙笙润红的唇肉又该是什么滋味?还有她被酥酪打湿的雪白肌肤......
一声低喘抑制不住从喉间发出。
谢辞昼知道林笙笙就在不远处。
画舫飘荡在河面上,若是他想,在这漆黑冰冷的雨夜里,林笙笙又能躲到哪里去?
但是她不愿。
他便不能想。
一旁香案上用来剪灯芯的剪刀被一双青筋暴跳的手持起,毫不犹豫刺向另一条手臂。
皮肉翻出,被冷风席卷,如碎裂的冰锥密密麻麻扎在热气腾腾的伤口上。
冲动与疯狂得以遏制。
汩汩鲜血,满目鲜红,锥心疼痛中,谢辞昼面色平静,脑海里尽是林笙笙眼角的泪,还有微微酥麻的一巴掌。
画舫乘风前进,幽静河面传来一声夜枭低鸣。
船一靠岸,林笙笙由佩兰扶着上了马车。
“出发。”
车夫在外头迟迟不启程。
林笙笙怒道:“难不成谢府就他谢辞昼一个主子不成?!”
“佩兰!去街上雇一辆马车来!他们谢府的马车,我们不用也罢!”
话音未落,车夫连忙催马出发往谢府去。
元青在画舫外等了许久,谢辞昼终于在重重雨幕中出现。
衣冠端正,姿态如风中松柏屹立,就连发顶卷纹银冠都不曾歪,全然不像与夫人争执过一番的模样。
可是走近了,元青也看出些不对的地方,比如暗红血迹侵染的左侧衣袖、比如略显苍白的面庞。
还有沉的发哑的声音:“夫人回府了?”
细听语气,不是问,而是早有意料的陈述。
元青答是。
紧接着低头不敢多看,更不敢多问这血是哪里来的,夫人一身衣裙虽然乱了些,却不曾破也不曾沾血,这血定是公子的。
夫妻二人乐呵呵上了画舫,结果下来时一个泪痕犹湿,一个浑身血迹,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元青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回府。”
谢府书房中灯火重新燃起,元青端着铜盆倒了一回血水又重新进来时,谢辞昼已经将伤口处理好。
那是一处参差不齐的剪刀伤,深浅不一,可见执剪人心绪不定,伤口长而大,可见这人狠心。
少夫人竟然敢如此伤公子?
平日里少夫人总是笑盈盈围着公子转,究竟怎么回事,才叫温顺可亲的少夫人下此狠手?
实在好奇,元青忍不住开口:“公子,这是怎么了?”
谢辞昼脱下沾了血的外裳,往浴房走去,漫不经心道:“你在家不曾同夫人吵嘴?”
元青接过外裳,“吵过......”
但是没动过剪子扎人。
谢辞昼迈向浴房的脚步顿住,忽然想到什么,回首问:“今日可曾收到一枚扇坠?”
“少夫人送来的。”他补充道。
“不曾。”
“退下吧。”
一连六七日,谢府静悄悄的。
谢枕欢被谢辞昼罚在府中抄书,林笙笙日日泡在宝香楼,谢辞昼忙于公务。
一切又回到二人最初成婚那会,互相见不到。
但有些不一样的是,林笙笙自那日哭过一会气了一阵,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不给自己找烦恼。
而谢辞昼——
圣上单手扶额坐在龙椅上,下首众人左一言右一语争得面红耳赤。
“北地春汛,北蛮蠢蠢欲动,诸公不问民生,却为了朕的家事争执不休,成何体统!”
帝王怒,众人骤然肃静。
礼部张呈出列跪拜铿锵道:“皇后常伴青灯不问后宫事已久,贵妃执掌六宫数年,论资历论贤德,都——”
“张大人!当今皇后淑德懿范,常伴青灯是为民祈福,你怎敢妄议。”
“林将军,若如你所说,北地又为何春汛!可见祈福是假,赎罪是真。”
天子起身,呵斥道:“放肆!”
下首众臣跪倒一片。
“朕与皇后相识微末,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岂能由得你在此造谣!”
顿了顿,圣上扫视一圈,只见一直站在旁边的谢辞昼不曾开口,缓了缓神色问道:“谢卿今日为何一言不发?”
谢辞昼今日神色比从前更冷,似有重重思绪,他沉声道:“臣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只知执法如山,不知后宅之事。”
张呈道:“谢大人娶妻不久,怎就不知后宅之事?”说着,他看向林巡恩,意有所指,“还是说谢大人对这婚事有何不满?”
张呈知道谢辞昼对这婚事极其厌恶,也知道他的圣上重用,如今挑拨离间是上计。
林巡恩侧首看向谢辞昼,目光森凉,妹妹嫁入谢府,日子究竟过得如何,他心里有数。
气氛骤然紧张,众人面面相觑,圣上重新坐回龙椅,面色莫测。
谢辞昼冷笑:“半月前,臣与爱妻同游玉京河,这婚事金玉良缘,得圣上赐婚,有何不满?”
“若说后宅之事......张大人前日刚收了几位江南瘦马,恐怕夜夜笙歌,连北地春汛祭祀祈福的折子都忘了看吧。”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谢辞昼寡言,为人孤高,向来不与人下场争执,如今......
究竟是为了卖林家个人情,还是迫于圣上威压?
张呈气得结巴,“你,你,你胡说八道!”
圣上适时开口:“查!给朕查!”
“众卿继续议北地春汛之事。”
原本叫嚣着皇后废立一事的人出师未捷,此刻噤若寒蝉。
忠华门外,林巡恩早早等在一旁。
谢辞昼面色平淡,微微颔首道:“林将军有事找我。”
林巡恩有些意外,从前谢辞昼从来不搭理人,就算是与林笙笙婚后,见到林家人也如没看见一般。
“笙笙还好吗?”林巡恩只关心这件事。
谢辞昼不语。
林笙笙这些日子奔波在宝香楼,听元鸩说,瞧着心情不错。
林巡恩道:“这婚事本就是乱点鸳鸯,你若是不喜欢笙笙,也别磋磨她,我们将笙笙接回去便是。”
他补充道:“政事与婚事不可混为一谈,今后林家与谢家依旧是亲戚。”
“她很好。”谢辞昼冷冷说完拂袖离开。
-
其实林笙笙不大好,因着那日在画舫里吃了太多冰酥酪,后来又在河上淋雨吹冷风。
所以她这次癸水腹痛非常。
本约了朱掌柜看香料的行程也被她推了。
佩兰又递过来一个汤婆子塞到林笙笙怀里,“姑娘,你先捂着,我去给您煮一碗红糖水来。”
说完,佩兰急急离去,林笙笙叫住她。
“记得打个蛋!”
佩兰见她疼的脸色苍白也不忘了吃,笑道:“好嘞。”
瘫倒在床榻里,林笙笙盘算着最近得来的消息。
闻令舟自西南归来后便一直驻守京中,前些日子刚被封了殿前司副指挥使一职。
在京中,自然就方便碰面了。
这一世许多事都变了,今后究竟怎样她也说不准,但是如今查清楚贵妃生辰中毒还有胥无凛叛城这两件事绝对没错。
得找个机会,同闻令舟见上一面。
三年未见,不知他可还记得曾经青梅竹马那段时光?
“姑娘,老爷叫您过去一趟。”白蔻在门外道。
谢老头?他找我做什么?
准没好事。
“就说我不舒坦,不去。”
-
又是熟悉的檀香气味,谢辞昼闻不惯,站得靠近门口。
谢长兴手执诗经,坐在书案前。
“为父知道娶林家女非你所愿,也不愿看你郁郁寡欢。”
谢辞昼无言。
谢长兴自顾说着:“妻你已经没得选,但是妾室却可以好好挑一挑。”
“周家虽是小官,但是胜在人口简单,周大人谨小慎微,老实。”
“前些日子我已同他说定,下个月便把周家三姑娘纳给你做妾。”
谢辞昼蹙眉,冷声道:“我并没有纳妾的心思。”
谢长兴放下诗经,意味深长道:“你同林家女迟迟不圆房,你当我不知道为何?”
“既然不喜欢,那就再挑一个便是。”
“谢家百年世家传承,为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该尽心开枝散叶。”
闻言,谢辞昼冷笑:“开枝散叶?父亲妾室多,这事还是交给父亲吧。”
“你!不得放肆。”谢长兴不与谢辞昼争口角。
“你终究是年轻,等今后日子长了,自然知道妻妾平衡之道。”
“周氏模样不错,性子也温和,比林家女乖顺懂事,等她进了门,也好削一削林氏的锐气。”
谢辞昼决然道:“我不纳妾。”
说完,他转身要走。
忽然门口拐进来个小厮禀报:“林娘子说不舒坦,不来了。”
谢长兴冷了脸,“前几日她还上蹿下跳跑出府去抛头露面,怎么今日叫她来议事,又推脱说病了?”
“再去请!”
小厮得令退出门,刚要走,又被谢辞昼叫住:“慢着。”
“我既不同意纳妾一事,叫她来说也无用。”
谢长兴不耐烦道:“亏他们林家自诩家风正家规严,竟教养出这么一个无礼的女儿来!”
谢辞昼侧首睨了一眼谢长兴,冷声对小厮道:“娘子既然不舒服,便不要去打搅。”
“诗经无用,父亲不如多读读《孟子》。”
直到谢辞昼抬脚离去时,谢长兴才反应过来谢辞昼的暗讽,气得摔了诗经怒骂:“纳妾这事暂缓,那开枝散叶一事你不许懈怠!”
棠梨居内,鹅梨帐中香气味悠远恬淡。
林笙笙喝了热乎乎的糖水,裹着被子在床榻里哼哼唧唧。
“不成,太疼了,佩兰,去叫府医来。”
往日疼起来也就是浅浅的在小腹内翻滚一下,如今却加重了十倍百倍,疼得林笙笙眼前忽明忽暗,分明手脚冰凉,额间却沁了汗。
佩兰掀开帐子一瞧,只见林笙笙连唇色都白了,吓了一跳忙跑出去找府医。
谁知一跑出去就撞见谢辞昼。
谢辞昼停在门口,负手而立,“慌慌张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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