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白苑的雪是极美的，院外可以看到满山银妆，院内也积着不算厚的积雪。姜茶的辛辣气味混着雪松的沉稳让人安心，萧远穿着练功服站在廊下，练习的是对于温度的感知以及对于冰的控制。
墨遥在屋子里学写字。这个因为一时兴起带回宗的小孩展现出了出乎意料的天赋，不到三个月就已经学会了大部分的字，于是墨言很热情地亲自教着墨遥写字。
那双白皙纤长手指握着的手又小又黑，唯一相同的大概是二人手上都有茧子。墨遥学习得很认真，一个时辰都说不了几句话，墨言也经常忘了休息。在之前萧远完成了自己的计划后总是会和师尊在书房里，各看各的书。
现在萧远换了身干净的衣物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师尊正俯下身一笔一画地教着墨遥写字，那头总是潦草盘起部分的青丝被扎成麻花辫，估计是墨遥的杰作。
“师尊，该休息了。”萧远站在门框外，看着墨言听到他的话后过了一会儿松手直起身，又看了眼窗外，最后轻轻拍了拍墨遥的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你自己再消化一下，嗯？”
墨遥回过头露出甜甜的笑：“好的师尊。”
师徒三人的生活很平淡，墨言还是那个看着有些吊儿郎当的师尊，却会在教墨遥的时候成为例外。
“下雪了！”墨遥看着外面的白色雪花，惊讶而满怀期待地看向墨言。
墨言嘴里还含着汤，于是索性轻轻点头。墨遥跳下椅子冲到碧纱橱里面穿衣服，接着穿着棉衣小跑到屋外。萧远沉默着吃着饭，他在墨遥这个年纪，正是母亲去世自己被萧家人针对的时候，别说在雪里玩了，没被冻死都算是命大。
师尊给的纳戒还在萧远手上，他看着师尊不紧不慢地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接着那只刚刚教墨遥写字的手放在了他的肩头，师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神收一下，对一个小孩哪来的那么强的敌意？”
萧远这才如梦初醒，他眼神慌张地看向师尊。冬夜的室内总是闷闷沉沉的，即便是修真者也不可避免地容易红脸。墨言将冰冷的手放在徒弟脸上，笑着接着说道：“收她是你的意思，现在嫉妒她的也是你，你到底要为师怎么做呢？”
如冰的手轻轻拍了拍萧远的脸，接着就离开了，墨言笑着走到旁边披上了熊皮氅衣，指着桌面上的碗筷嘱咐：“我去看着小遥，你记得把碗筷收拾了，嗯？”
“好。”机械式的回答不代表清醒，萧远整个人依旧晕乎乎的，他看向窗外，廊上的灯笼让院子里光线很足，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红色棉袄戴着护耳的孩子在院子里堆着雪人，一旁的大人弯腰陪着小孩把雪人的上半身放到下半身上面，好不和谐，饭菜的香味还停留在鼻尖，一旁的炭火烧得很旺，他却感觉周围已经冷了。
次日冼月领着人从东方门回来，顺便带回来了个交换生。是白凝的哥哥白霜来了，穿着明黄色的圆领袍跟在冼月身侧，看着和凡间的皇帝一样。
墨言本不打算过去，但想到有些事情确实要和冼月早点说，加上心情不错便带了两个徒弟过去，正巧和白凝白霜撞了个正着。白家的大小公子在东方门可以呼风唤雨，在洛水却不受什么待见，两人正憋着一口气，却看到了站在萧远身前的墨言以及墨言牵着的墨遥。
“晚辈白霜见过湘北尊者。”白霜还是比较有礼貌地进行问好，而白凝只是简单点头，显得很没有礼貌。不过墨言在这方面从未刁难过任何一个洛水弟子，也不算太出格，墨言也没在意。
准确来说，墨言没有和两个公子打招呼的想法，径直带着萧远和墨遥往大殿走过去。白霜看着三人背影，轻轻地笑着和弟弟说道：“墨言平时就这样吗？还是就对我这样。”
“我很少在宗门里见到湘北尊者。”白凝垂首回应。两只手放在身前，手指相互绞着。他身上穿着洛水宗的青白衫和藏青色大氅，任由身旁如同皇帝的哥哥轻轻抚摸着自己盘好的头发，接着手指插进发丝间，用力一扯，紧接着将他整个人往外一推。
白霜转头就走，又回头看着白凝整理头发跟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清楚地写着他对于弟弟的看法：“废物。”
白凝没有反抗，乖顺地跟着哥哥走向洛水安置客人的地方。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白凝很清楚哥哥穿着的衣服意味着什么。东方门和洛水宗不一样，洛水宗的宗主是子承父业，东方门却是在东方四家里选举。哥哥穿的衣服是准门主才可以穿的规制，也意味着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地位对哥哥的决策进行反驳。
另外一边，萧远和墨遥坐在耳房里等着墨言。房间里烧着两个炭盆将屋内烤得很暖和，墨遥沉默着吃着碟子里的糕点。萧远早知道师尊溺爱孩子，自己到兰香白苑后师尊也是这样，出门带身边，随身带着足量的点心。不过自己当时已经十来岁了，加上经历许多导致的早熟而克制着儿童的天性，师尊后来就不怎么准备了。
师尊的手艺是很不错的，至少墨遥在萧远眼里已经胖了一圈，正在从从那种营养不良的状态往健康圆润的方向进发。
萧远其实觉得很奇怪，按理来说既然是这么早收徒，一般来讲都会趁机练童子功，可师尊到今天都没有让墨遥练功的想法。他又想到今天遇到的白家兄弟。
从“世仇”来看，加上萧远之前了解的真实历史，大概就是东方门四家害死墨迹尊者的。可是如今这杀人凶手反倒看起来像是被欺压的那个，师尊肯定还瞒着自己什么关键的事情。萧远想着。又想起那个一旦继承就必死的衣钵，心里不自觉地担心起了师尊。
尤其是今天师尊很反差地在宗主刚刚回来后就登门拜访，按师尊的习惯都是所有事情堆到月中要算账本的时候一块说。当年自己入门的事情就是这样被混在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里一起告诉师尊，导致师尊直到被宗主亲自登门叫醒才想起来自己收了个徒弟。
大概师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师尊吧。萧远想起师尊握着师祖手哭得撕心裂肺的场景，以及两辈子以来师尊对自己的小心。世仇未报，自己又被迫带上了个拖油瓶。萧远被收徒只是因为墨言当时为了婉拒冼月写了个特别刁钻的要求，从八字到长相一应俱全，光是异瞳就足够难找，还要生于青川长于青川的无母之子。谁想的自己居然符合了这个标准，完全可以说是上天注定。
相比之下墨遥就随便得多，自己在西域边随便找的女孩，根骨只能算中等偏上,唯一比较难得的是她的学习能力和随机应变能力。可是师尊确实对于墨遥更上心。大概是因为墨遥年纪小吧。
如果我小时候就在师尊身边，我会不会有一样的待遇？萧远想着师尊亲自教自己写字，想着师尊亲自给自己束发，想着师尊亲自煲汤。他一时间有点怨墨遥，如果师尊没有收她为徒，他也就不会看到师尊对幼子有多么关心，也就不会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但他又有点庆幸师尊收了墨遥，让他有了幻想师尊弥补自己童年的素材。
萧远回过神看向吃了一半的糕点碟子，又看向正喝茶的墨遥。他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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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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