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没大亮的时候，大雍的早朝便已经开始了。
九五之尊坐在高高的皇位之上，朝下重臣皆按照品列依次站着，为首的是戚太师与魏太傅，魏太傅正是太子的外翁。
而太子站在二人之前，手执笏板，玉身长立，其面容并没有萧三来的俊俏，却也端正温润，时常噙着一抹春风似的笑意。
太子脾气好，在皇子所时学问好，入了朝以后朝事办的也很体面，是以地位颇为稳固，朝中以魏太傅为首的一大批人都是坚定的太子党。
再有几日，蒙古便会入京，因此，今日朝上所热议的也正是蒙古一事。
太子出列，捧着笏板躬身行礼，自荐道：“儿臣愿为使臣，接待外使。”
随即便有大臣出列，附和赞同道：“太子温良恭顺，精通诗书礼仪，乃为良选。”
皇上却一摆手，道：“这事我已经有了打算，鸿瑞。”
身着紫色官服姿容秀逸的男子出列领命，鸿瑞性秦名时，字鸿瑞，乃是现如今的鸿胪寺卿，不过而立就已经是在如今的朝堂之上也算得上重臣的从三品的官职，堪称是人中龙凤，国之栋梁。
皇上道：“朕的老三已经十七岁了，也到了该学点东西的年级，此事我已经许给了他，鸿瑞，你好好教教他。”
秦鸿瑞心中叫苦，却不得不应下来，道：“微臣领命。”
皇上道：“蒙古虽与我大雍为多年战敌，但是此刻入我大雍，远来者皆为客，招待时要注意分寸。”
秦鸿瑞躬身应答道：“是，微臣必定竭尽所能。”
皇上点点头，此事便宣告尾声，彻底定了下来。
下了朝，秦鸿瑞便忧心忡忡地出了宫，却在路上被太子叫住。
他心中暗叹一口气，朝太子拱手行礼道：“微臣加过太子殿下。”
太子仍旧一派温颜，道：“大人不必多礼，今日朝上父皇将招待蒙古一事交于大人与三第，孤也对招待外宾一事颇有兴趣，可否在空暇之时上鸿胪寺拜访大人，学点皮毛？”
秦鸿瑞本就不欲掺和进皇子们的争权夺利之间，可却仍旧被皇帝推上了众矢之的，他在鸿胪寺乃是数一不二的存在，但是在这些皇子面前仍旧是人微言轻。
他只能朝着太子行礼道：“太子说笑了，若是太子真能拨冗，微臣又岂能敝帚自珍？”
太子哈哈一笑道：“大人客气了，改日孤一定拜访。”
听着这话，秦鸿瑞心里更加苦哈哈。
待看着太子身影远去，秦鸿瑞便欲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可是却被人一拍肩膀，他一惊，回过头去，却是大理寺卿秦伐。
二人同姓，却并非同宗族的大家子弟，都是自幼家贫靠科举上来的清流，乃是同一届春闱的榜眼与探花。
因着凑巧同姓，又是同期天子门生，现在官职又都是九寺之一的一把手，性情也颇为相投，乃是朝中出了名的好友。
“秦律！”他转过头怒瞪好友一眼。
秦罚单字一个律，与他年岁相差不大，却生的眉目清冷俊俏，眉眼嘴唇都堪称锋利。偏生性情与容貌颇为不符，实在不拘小节、面冷心热，甚至有时候放肆过了头、热得过了头。
秦律大笑两声道：“怎么，刚被太子难为完？”
秦鸿瑞连忙捂住他的嘴，向来与人为善的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紧张，他怒瞪一眼，道：“慎言！”
秦律被他捂着嘴，仍旧眉眼弯弯，一双锐利的凤眼满是对好友无情的嘲笑。
秦鸿瑞忿忿地放下手，道：“有什么可笑的？眼下我还只是一个教教三皇子的名头，现在看来，恐怕三皇子在这件事情之后就要入朝了。”
他冷哼一声，斜睨秦律一眼，不怀好意道：“届时他若是进了你这大理寺，你才是真的自身难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吧。”
秦律被他说的一僵，复而又混不吝一笑道：“我这大理寺与他有什么相关？戚尚书乃户部尚书，又是三皇子的外祖，怎么也该去户部当差，又或者。”
他双眼一眯，露出一个叫秦鸿瑞全身起鸡皮疙瘩的笑来，道：“他觉得你秦大人颇为不错，特意要来你手下当差呢。”
他双手撑在脑后，总结道：“三皇子又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想不开来我又穷又破的大理寺，受我的气作甚？”
秦鸿瑞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又开始为三皇子日后会不会在鸿胪寺当差而当心。
忧心了一路，回到了鸿胪寺，却见三皇子已经等着了。
萧翎正在鸿胪寺等着，鸿胪寺的乔主簿为他倒了茶水，他就一边为自己斟茶，一边想些有的没的。
此时见到秦鸿瑞不免还是有些感慨，虽然早就知晓鸿胪寺的官员俱是年轻有为、形貌迤逦的天之骄子，连给他倒茶的主簿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但是这位鸿胪寺一把手这过于优越的外形和年纪还是叫他吃了一惊。
要知道，这可是后来的外交部部长啊。
秦鸿瑞朝萧翎行礼道：“见过三皇子殿下。殿下怎么在这里等着，不知鸿胪寺各员可有怠慢？”
萧翎一笑，道：“免礼，秦大人不愧是当初的探花，果真生的姿容过人。左右我也没什么事，不如早点来这里等着，做点事。”
秦鸿瑞心中叹一口气，道：“既如此，还请皇子随我来吧。”
他走向自己的办公所，道：“蒙古来使，照常都是住在使节的驿站当中，此次来我大雍的乃是蒙古的亲王涑库。”
他抬手将几本书取下，交给了萧翎，道：“殿下既要学点东西，不妨看看这几本，都是以往招待蒙古的纪事，今日下午，给臣一份款待外宾的宴席单子，可否？”
真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萧翎当即点了头，应承了下来。
秦鸿瑞道：“今天圣上的旨意来的突然，鸿胪寺还没有收拾出殿下办公之室，若殿下不嫌弃，不妨在臣这个屋子里先看看书，大约一两个钟头，就可以了。”
萧翎当然不嫌弃能和大佬贴贴的机会，登时便点了头，甚至笑道：“不麻烦鸿胪寺，我就待在这里也不错。”
秦鸿瑞脸皮子不受控制的一抽，只能拱手道：“殿下客气了。”
说完还是冲屋外招了招手，命人收拾屋子去。
萧翎颇为遗憾的摇摇头。
萧翎从来就知道，为了彰显自己□□雄风，大雍向来是不吝花钱在外使上的，请吃请喝请住，完了还要巴巴地送一堆宝贝出去。
可是他也真的万万没有想到，这单蒙古来一次，就要损耗上百万银两，要知道，民间的普通人家，十两银子够一年花销了。
萧翎额角狠狠一跳，这混账玩意儿甚至还打他妹妹的主意，不行，决计不能让其再这样痛快下去。
怎么着也要施几个软钉子下去，叫人家也吃点苦头。
秦鸿瑞看着尊贵的三皇子殿下变化莫测的脸色，心头啪嗒一跳，不会，不会是让他给考傻了吧。
他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三殿下？”
萧翎还在心里扎小人，突然被唤，吓了一跳，蓦得抬起头，狭长的凤眼都睁得圆溜溜的，然后才缓过劲来，“怎么了？”
秦鸿瑞尴尬一笑，道：“没事。”
萧翎疑惑地眨眨眼，没有揪着不放，问道：“秦大人可有纸笔？可否借我一用？”
秦鸿瑞应道：“当然。”便将笔墨纸砚收拾出一套，给了萧翎。
萧翎接了过来，感激一笑，便埋头刷刷写字。
接待大元之事由三殿下全权负责的消息像是被投入湖中的第一颗石头，一时间，满城风雨。
温稚水在院中的小凉亭内插花，她并没有怎么认真学过插花，只是随手摆弄，随便打发一点时间罢了。
本来没什么精妙的手艺，此刻心中有事，最后的成品更加糟心。
“春桃？”她唤了一声，把最后一只花斜斜插进花瓶，“把这个花瓶送到哥哥房内。”
她有点嫌弃自己的手艺。
春桃应声退下。
大元一来，萧三与太子之间，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战火已经燃了。
她狠狠揪下一片花瓣。
萧三还真有这胆子。
她哼笑一声，花瓣被碾碎，花汁沁出来，把她的指尖染成一片绯红。
春桃将花瓶交给了下面的侍女，便又回来随侍，见到温稚水指尖花泥：“呀，姑娘的手指怎么脏了？”
春桃拿起手帕，细细为她擦了，只是那一抹红却擦不掉了，仍旧留在指尖，像是泣血。
温稚水笑一笑：“没事。”
她一转话题，道：“上次听三殿下说城外有一家新开的叫花鸡，其味甚美，叫老李去买一只，晚上加餐吧。”
春桃一笑，道：“小姐不是不爱吃肉么，吃也只用些精细肉，怎么也想尝尝叫花鸡了？”
温稚水站起身来回房，道：“我虽不爱吃，大哥却喜欢，你没发现么，怕是他在边城呆久了，以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现在倒和大元人似的喜欢大鱼大肉了。”
春桃笑道道：“小姐这话倒错了，世子不挑拣怕是从军带的习惯，侯爷之前刚回长安的时候，也是这样，只要是沾些荤腥，都能吃一席面呢。
“那些大元人才不这样，嘴巴刁着呢，最爱□□细菜，我听小钱说，以前光是让大元人吃饭就得要个几千两呢？”
温稚水细眉一蹙：“是么？”
春桃道：“可不是么，住在大使馆最好的房间，想吃什么用什么，吩咐一声，都能给准备好。”
温稚水皱眉思量，半晌后才道：“春桃，备好马车，我要出门。”
马蹄声达达，停在了鸿胪寺门口。
突然有人掀帘子进来，一抹阳光直直地映进来，温稚水抬起头看向车帘。
萧翎没到戴冠的年纪，仍旧是竖着高高的马尾，看见她便露出了一个和阳光一样耀眼的笑。
温稚水也跟着勾唇一笑，她指一指旁边的座位，道：“马车简陋，三殿下请坐。”
话虽如此，她的马车却绝不算是简陋，虽然比不上皇亲贵胄的华丽，但是也是侯府用了心的，车身的木头是定远侯寻的最硬的乔木，车身内铺的皮毛是温停狩猎打回来的。
她为萧翎倒了一杯茶，茶香袅袅：“三殿下，请用茶。”
萧翎笑得眉眼弯弯，眼睛还是亮晶晶的，问道：“温小姐怎么来了？”
温稚水闻言，笑道：“三殿下是不是专门负责大元的接待事宜？”
萧翎点头，道：“确实如此，温姑娘都知道这消息了？”
“大元的事情，总是传的更快一些。”温稚水垂下眼眸，纤长的眼睫颤颤巍巍，像是微风吹拂过后蝴蝶颤抖的双翼。
“这次冒昧来找三殿下，是想说，接待外使的食单可否参考一下我的意见？”
萧翎似乎有些吃惊，丹凤眼睁得圆溜溜的，干净得像是小狗。
温稚水心头莫名得软了一下，解释道：“大元每次来访，耗资甚费，光是吃这一道便要上百两，普通平民就算吃上一年所需也不过十两。”
“或许，改变对大元的态度，可以从吃上开始。”
萧翎展眉一笑，“温姑娘或许不知道，今日秦大人给我布置的课业，就是招待大元来使的食单。”
“我遍查以往鸿胪寺接待大元的食单，何止百十两，元光年间，普遍都要近千两，最高的时候花费甚至高达两千一百余两，实在惊人。”
他剑眉微蹙，语气中稍显不满。
“父皇继位已然二十三年了，却还是第一次接待大元来使，大元来长安的奢侈作风，得断了。”
萧翎的凤眼微眯，整个眼型微微上挑，便突然没了平日里干净无辜，可无论是怎样的萧翎，确实都与从前温稚水记忆里的萧翎完全的不一样。
或许因为气质截然不同，温稚水恍惚之间都有他们皮相都不同的错觉。
温稚水轻轻一点小茶几上摆着的鲜花，抬眼认真注视萧翎：“那三殿下是怎么想得？”
萧翎被她这么认真地看着，有些难以自禁的害羞，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却突然注意到温稚水指尖的一抹红。
他一下子有些着急：“萋萋，你手指伤了么？痛不痛？”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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