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通后,明春与玉珍相继回了杂役通院。
刚回程不久,玉珍又被叫去山上打扫昨夜昏礼残局,临走时还几次耳提面命要求明春两人今夜一同前去鸲鹆沟,明春连声答应,她才放心离开。
而明春因得了孙兼令的赏,省下半日功夫,在房间睡了一下午的囫囵觉。梦中光怪陆离,她惊醒了好几回,醒后没多久又因身心俱乏昏了过去。
这觉虽睡得不太安稳,但好歹也养回些精神头。
彻底清醒时,窗格上已显出幽蓝之光,明春强忍住喉间不适撑臂起身,正巧玉珍从门外的昏沉夜色中走来,在窗边点了盏灯。
不过是萤萤灯烛,明春却安心许多。
玉珍拭干脖间和额发上的汗,走近她,声音小得几近不可闻:“我还要上山一趟,回来时可能会晚些,子时的事千万莫忘了。”因着门外催促,只稍作停留便又走了。
明春起身穿衣,先将匕首藏于靴中,又寻了方巾帕沾上迷药塞进袖口,刚一一备好晚间要用的蜡烛活火折,瞿芙与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戌时已尽,入亥定昏。
半个时辰后,大家一一擦完身躺下,明春忽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坐下,看了眼窗外天色,厚云遮月,林中寂静,夜色似乎比平日里更暗些。
她提起刚才备好的竹篓,问众人:“这天实在闷热得很,有人要一同去纳凉么?”
杂役院除了冬日供应热水用以沐浴,其他时节浴房都落了锁,女孩们只得在房内擦身洗浴。
夏日溽热,活计又多,上山下山一趟浑身就裹满了汗。
她们不比那些整日沤臭逼人的须眉浊物能忍,不出三五日便要打水沐浴,但水井又离通院甚远,来回提几桶水就要花去小半个时辰,便有人偷摸着在鸲鹆沟附近造了间简陋浴房,女孩们时不时相邀同去,又怕郑管事知晓后责怪,只得说纳凉二字。
其实郑观堤又何尝不察,只是同感女子不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大家一听,皆摇头称今日太累了不去,瞿芙忽站起身道:“阿春,我陪你。”话罢两人各搀扶着,往山脚的鸲鹆沟行去。
今夜夜色昏沉,两个人走得很慢,大约一炷香后才走到鸲鹆沟前的小山坳上。
纵目眺望而去,几条小河在谷底穿插交汇流过,水畔草木郁郁,时有夏虫鸣叫。
明春将藏在身前的云光信件拿出放在竹篓中,对着瞿芙微微一笑:“险些忘记把它们带来了。”说完,两人沿着小路往谷底腾挪而去。
自投身到这个身体之后,明春已来过鸲鹆沟四次,今日是第五回。
之前几次来她都无法免俗,如那些游览山河各地的文人士子一般,每到一处就要考究地名来历,可有发生何种史事,再借名骋怀,疏解自己的一腔无限心境。
因心里藏事,今日来时与往日截然不同,她不再去想鸲鹆沟此名由来是否因多年前此地鸲鹆成群,也不再深究世人赋予鸲鹆的盲从附和之深意,更别论及民间传言鸲鹆有沟通阴阳的本领了。
鸲鹆沟如今没有鸲鹆,明春也不再有这样的心性。
她专注着脚下,只担心自己下一步会不会被凸起的石块绊倒。
两人几步一顿,没一会便来到浴房前。
确认房内无人后,明春打着灯去浴房后头寻生火的干草,正半蹲在地下摸索,手指却触碰到了与泥地完全不同的木面,正着灯细看,却被瞿芙叫回:“阿春,你快来帮我看看我打的钱样子对不对。”
明春暗自留了个心眼,忙不迭往瞿芙那边走去。
因事发匆忙,翠岐山也买不到香火纸钱,箱中所囤的纸笺钱也毫无用处,明春便混了些纸统统用小刀刻下波纹,当成纸钱烧给云光。
两人忙活好一阵,就要生火时,天边突然响起一道闷雷,夜雨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明春与瞿芙赶紧收拾起东西,躲进浴房。
雨下得突然,引火草和纸钱或多或少沾了些湿意,明春试探地看着瞿芙:“真是不凑巧,要不今晚先到这里,下次寻个好日子再来,趁雨还未下大,赶紧回吧。”
瞿芙整理东西的手一顿,游目四顾,定定地看了眼小窗,又扭头回道:“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妨再等等。”
看来今夜势必不会罢休了,明春索性靠坐在墙边休息,手指点点竹篓,心不在焉问:“云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想是不防她突然这般问,瞿芙凝滞片刻才回:“阿春你与她更熟,又何必问我。”
“我是问,在你眼里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明春不依不饶。
“温和,少语,愿意做大家不愿意做之事,大抵算得上是一个好人罢。”
“大抵……”明春揉揉眉心,不想再与瞿芙虚与委蛇,说些无用之语,她开门见山,“我今日看见了。”
瞿芙有些紧张:“看见什么?”
“你同于潮交换的消息是什么?让我想想,于潮身处问查院,每日做的无非是抓人审人罢了,难不成你有认识的人落到了他手里。”明春死死盯着瞿芙,不肯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幻。
“阿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瞿芙否认。
“既如此,我先走了。”明春即刻起身,作势要往外走。
“你站住!”与她平日声线不同,一道钟裂罄折之声在明春背后响起。
明春自在笑着转身,目及瞿芙面中平日伪装的胆怯柔弱一应破裂,开口道:“你终于肯承认了。”
瞿芙漠然:“承认又如何?”
“我并非要与你拼个你死我活,而是与你交易。你要查什么消息,救什么人,我可以帮你。你难道不知于潮本性?两面三刀,反复无常,他的承诺何时可信过。”
见瞿芙面中有一丝动容,明春继续道:“你助他除去我,郑观堤势必会查为何我会在今夜被抓,我们房里的四人皆知今夜我与你一同出行,你以为你能抽身?”
“如若到时于潮反悔,郑观堤与穆三娘再加罪与你,只怕你今后连立足之地都无,更别谈寻找在意之人的下落。”
瞿芙张口要说什么,却在房后传来敲击门板的笃笃两声后,下巴微扬,讥诮道:“就凭你一个朝不保夕的齐王卧底?”
听到外间声音,明春额角一跳,难不成瞿芙还有同伴?
只听瞿芙一声喝道:“冷山!”
脚步声从浴房后绕至前门,明春先人一步,在瞿芙同伴推开房门之前,迅速从袖中取出沾有迷药的巾帕,冲过去捂住瞿芙口鼻。
她拼尽全力,趁瞿芙未得反应,左手掣住瞿芙双手于她背后,右手紧压着巾帕。
不知为何,门外之人迟迟未有动静。
明春留有余光随时观察门口动静,手上却不敢松开分毫,豆大的汗珠脸颊,一股一股砸到散落在地的纸笺钱之上,湿意顺着纸张渐渐洇开,其上的“明春”二字变得模糊不清。
直到瞿芙完全失去意识,她才渐松开手,起身后从靴中抽出匕首,贴着墙根缓步往门口移动。
可疑的是,门外雨声沥沥,其余声音皆无。
明春内心擂鼓阵阵,踌躇片刻后,伸出左手推开半掩的门。她紧了紧握着匕首的右手,小心翼翼踏出浴房,环顾四周,闪电划过,溪流之上粼粼发亮,又瞬息隐于黑暗,唯余耳畔流水潺潺与雨落之声。
门外无人。
方才于匆忙中听到的脚步声仿佛是幻觉,但地面上杂乱无序的一串脚印却提醒着她,此人是真实存在的。
看脚印的行迹,那人确实是从屋后沿着墙根走到门口,只是不知为何到门口后忽又折转方向深入了林中。
再三确认那人并未隐在周围,明春回到浴房抹干脸上的雨痕,可目及地上晕死过去的人,所剩无几的毅勇兀地荡然无存。
她摸近瞿芙身旁,跪坐在地,从靴中取出匕首,手指摩挲着刀柄上的凹槽。
只要将刀柄没入瞿芙的心口,这一切就结束了,再无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可以继续查父亲的死因。
不,还未到这一步,方才劝说瞿芙时,瞿芙分明是有犹疑的,也许可以先将她藏起来,挨过今晚于潮的搜查后,告知鱼拓后再做打算。
明春颤抖着将匕首收回靴中,在房间里张皇踱步,试图在一方逼仄的空间内找到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寻找半晌未果又朝门边走去,可打开门,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原地沉滞半刻,她忽想起在浴房背后的地面摸到的奇异触感,而瞿芙叫冷山这个名字时又有木板坠地之声,于是疾步冲入雨幕,三五步绕到浴房背后,伏地扒开混杂着泥浆的杂草。
杂草之下果然藏有一个暗门,明春喟然,此处果真被人凿了一个地洞。
似有感应,她忽然抬头看向半山腰上的问查院,零星火点正从那处往下缓慢移动,于潮一行人应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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