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三十年的冬天冷极了。
明玥骑着一匹快马,飞奔在寂静无人的道路上。
刺骨的寒风穿透单薄的衣裳,冻得她嘴唇发紫,她却恍若不知。
四周安静极了,明玥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拉着马缰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见到他……
“长乐!”熟悉的声音穿过山谷,破风而来。
有人在喊她?她抬头望去,为首那人穿着银色铠甲,正朝她飞奔而来。
“慕亦白!”明玥大喜过望,她终于见到他了。
明玥加快速度,在距离他一步之遥时,变故陡生!
“簌簌……”无数支箭羽朝着慕亦白飞射过去。
“不要啊!”明玥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到他身边去,
慕亦白早已伤痕累累,他把明玥拥在怀里,像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尽是满足。
明玥想看清他,可是泪水总擦不干净,总是看不清。
“放箭!”容玄冰冷的声音从山间传来,四面八方都是箭羽破空而来的声音。
明玥忍不住地发抖,四肢百骸好像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身体越来越重,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她这短暂的一生:在西北,父亲教他骑马射箭,那段日子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了。后来来到京城,她成了慕亦白的妻子,她细细想来,这十年间,她都没有好好对慕亦白,要么是对他发脾气,要么是对他甩脸色,都没有好好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慕亦白遇见她可真是倒霉透顶了。
生命好像正极速流逝,她想在看一看慕亦白,眼睛却被他冰冷的手指轻轻覆盖着,耳边是他越来越弱的心跳,和弱不可闻的声音。
鲜血不断从慕亦白嘴里涌出来,他轻抚着女子的脸庞,声若蚊蚋,唤着女子的乳名:“念奴,若有来世,不要再见了罢。”
“不要——!”明玥心头大恸,她想喊他,有好多话想和他说,可是眼皮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耳边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药香。
药香?怎么会有药香呢?她和慕亦白不是都死在乱箭之中了吗?难道他们被救了?
明玥猛地睁开眼,一下子坐起身来。
“念奴,念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玥看着眼前容貌俊朗的中年男子,有一瞬间的愣神。
“念奴,”男子用手试了试她的额头,面露紧张疑惑:“这是怎么了?烧糊涂了吗?大夫大夫,快来瞧瞧我女儿怎么了!”
“爹爹!”明玥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这是个梦的话,就让她长睡不醒吧。
靖王看着怀里的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是疑惑又是心疼。
他先拍了拍她的背,又伸手给她擦干净泪水:“念奴这是怎么了?还是很难受吗?”
“都怪父王,好端端的非要和你赛什么马。这寒冬腊月的,你又不比男子,怎么受得助这刺骨的寒风?这一病,竟病了快一个月,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你娘每天都在念叨我……”
明玥听着熟悉的声音,缓缓止住哭声,抬眼看去。
眼前的男子年近四十,头戴玉冠,剑眉星目,风神俊朗。明明是久经沙场的铁血将军,可是此刻却没有一点儿杀伐之气,只有一副慈父模样。
他在明玥身后垫了个靠枕,亲手喂她喝药。
明玥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
这是梦吗?
她明明记得父王被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明家已经没了啊。
她喝了一口靖王递来的药汁。
苦味瞬间占据了她的味蕾,在她承受不住之际,靖王眼疾手快地给她塞了颗蜜饯。
甜滋滋的味道中和了药的苦味,没那么难受了。
感受着口腔里味蕾的变化,明玥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梦!
她活过来了!
“我就知道你怕吃药,特意准备了你爱吃的蜜饯。”靖王在一旁沾沾自喜。
明玥擦干泪痕,从靖王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擦了擦嘴巴,扬起笑脸。
“爹,我现在没事儿了,已经大好了。”
靖王被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唬住了,好半天才说:“你不觉得苦吗?”
他的女儿虽贵为郡主,出身豪门,但不是娇气的千金。只是在喝药一事上却害怕的很,每逢生病喝药,他和妻子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他的宝贝女儿也难喝下一口。
今天他准备的一堆好话还没说出口呢,药就被喝完了?
再苦的事明玥都经历过了,这点药苦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接过靖王递来的蜜饯,放在嘴里嚼了嚼,环顾了下四周,程设相对简陋,应该不是在王府,有点熟悉,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父王,这是哪里啊?”
靖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紧张道:“不会真烧坏脑袋了吧?这里是悦来客栈啊。你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我们就在这家客栈住了下来,都快一个月了。”
明玥愣住了,结合靖王刚才说的赛马,悦来客栈等信息来看,那么这一年是永宁十三年,她十五岁!
这一年他们一家奉命回京。
本来她父亲靖王,封地是在西北,明玥五岁时,就跟着父王母亲离开京城,来到西北,生活了十年。
而这一年,当今圣上一道圣旨,让靖王一家回京述职。
在西北回京城的路上。明玥贪玩,说是要和父王比赛马。
靖王视如掌上明珠,见她高兴,便应了她的要求,和她比了一场。
此时本就入了冬,西北的冬季更是寒凉,她骑着马奔驰,吹了一身的冷风,夜里就受了风寒,高热不退。
靖王自责不已,王妃也在一旁责骂他不知轻重。
看着女儿在一旁发愣,靖王心里更加忐忑了。
他如花似玉的女儿可不能变成傻子啊!他急忙起身去唤大夫。
明玥回过神来,压下心里的震惊与惊喜,忙拉下自己的父亲。
“父王,女儿没事了,今日感觉身子轻快了许多。”她靠在自己父亲怀里撒娇,“爹爹再陪我说说话吧。刚刚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
靖王戎马一生,十五岁就上战场,杀伐无数。是让西北匈奴闻风丧胆的战神。
但是别人不知道的是,他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女儿奴。
所以此刻的靖王挖空心思说些笑话逗女儿开心。
明玥听着父亲的声音,不安的心慢慢镇静下来。
她现在才十五岁,父母家族都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明玥抬起头,“娘怎么没过来?弟弟呢?”
“你弟弟今晚有点不舒服,你娘在照顾他。”
“弟弟怎么了?我过去看看。”明玥一听急了。
靖王按住她:“别急,珏儿年纪小,有些贪食,晚餐不下心吃多了,现在闹着肚子疼罢了,没事儿的。”
明玥这才放下心来。
父女俩聊了会儿天,时间也不早了,靖王叮嘱她好好休息就走了。
待靖王走后,明玥掀开被子走下床,来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这家客栈不大,被靖王包了下来。
明玥自己住在了南边的小阁楼上。
窗外月光皎洁,静寂无人。
明玥惊魂未定般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一下子贯彻五脏六腑,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再次确认自己真的重活一次,回来了。
她本是靖王的嫡长女,是先帝亲封的长乐郡主。
父亲靖王手握重兵,战功赫赫,母亲乃是百年书香门第楚氏的嫡女,祖母是大周朝的长公主。
明家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权贵,明玥含着金钥匙出生,长在锦绣堆里。是京城贵女们羡慕不来的高贵出身。
不出意外,她可以寻个门当户对的夫君,嫁入夫家,和和美美地度过一生。
只可惜造化弄人,非要和她开玩笑。让她家破人亡,让她看着亲人、爱人接连在她眼前惨死,让她一朝从云端跌入泥土,粉身碎骨。
不过这一切又怪得了谁呢?只能怪她明玥自己,虽出身高贵,却是有眼无珠,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被别人几句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就失了魂魄,迷了心智,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每每想到这些,明玥就痛苦不已。
因为她的缘故,族中子弟,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除此以外,那个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又何其无辜!竟落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上一世的种种纷至沓来,明玥痛得蜷缩着身体。
她何德何能,能够再活一次呢?
她望着窗前明月,泪流满面。
是天上神明看不过去,让我重活一次,让上一世的惨状不再发生。
“姑娘,您怎么站在这风口上?当心着凉。”芳菲在外间时听见屋内传来响动,就想着怕是自家姑娘夜里口渴想要喝水,就进来伺候着。
谁知打开房门,就见姑娘穿着单薄的寝衣站在窗边,一头乌黑秀发被月光渡了层银光。
听见声音,明玥慢慢转过头来,对着芳菲浅淡一笑:“芳菲,我无事,睡不着来看看月亮罢了。”
寒风从窗户透进来,明玥的发丝随风飞舞,配着素白的寝衣,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带着凄绝孤寂。
姑娘本就生得极好,如今更有种要羽化登仙的错觉。
芳菲看得一愣,顷刻间就反应过来,忙从床边拿过披风给人披上,嘴里责怪道:“姑娘也真是的,睡不着就叫奴婢们进来陪着您便罢了,怎的站在这风口上吹冷风呢?这都要入冬了,夜里冷着呢。你一直病着,今天才见好些,要是又病了,王爷王妃心疼不说,姑娘身子也要遭罪的。”
明玥听着她絮絮叨叨说了一些,神色不仅没有不耐,还带着些淡淡的笑意。
上一世,她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芳菲和芳苏都没有好下场,护着她逃出去时被抓到,在她面前被乱棍打死。
如今能在看见她们,明玥只有开心。
等芳菲说完了才慢慢回道:“我晓得的。”
说罢又转头望着窗外的月色。
“你看,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她有多久没看过这样的月色了?
上一世,生命的最后几月,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天幕低垂,没有繁星,只一轮明月悬挂苍穹,远处的山峦在月色下显出些朦胧的轮廓来,看不真切。
时有几只寒鸦扑棱着翅膀从树丛中掠过,扰乱这寂静的夜。
“是啊,真美啊!”芳菲往外瞧了一眼,也不住感叹道,“今儿是十五呢,怪不得月亮这样圆。”
在客栈休整了几天,确认明玥无大碍后,靖王一家就准备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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