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暮色渐浓,屋内烛火摇曳,将她的侧颜映得半明半暗,只听她接着开口道:“先暂停药膏的售卖。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宋楚惜小声在阁主耳边轻语了几句,阁主微微颔首,当即吩咐侍女将药膏售罄的消息放出去。
果不出两人所料,就在之后的几日功夫里,便陆续有妇人上门闹事。
她们口口声声说用了药膏不适,却拒绝了“盈袖香居”所提出的一切赔偿,每日从凌晨开始围堵在店铺门口,不至天明便不离去,扰得街坊邻里不得安宁。
如此举动也是奇怪,阁主暗中派人去查,发现那些妇人压根没有购买过药膏,浑是来添乱。
三月期限已满,“盈袖香居”不再公开售卖那药膏,可名声在外,仍有熟客私下求购。
这日,宋楚惜带来了新的香方,与阁主一道品茗商谈,阁主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与她细说。
听着阁主的说辞,宋楚惜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芒,“年关将至,药膏的原料难寻,要是再以平价售卖,只怕亏损颇多。
况且对方意图尚不明确……”
还不等宋楚惜将话说完,侍女匆匆前来,神色慌张道:“阁主,有位夫人带了官差前来,说是用了我们的药膏出现红疹,定要讨个说法。”
宋楚惜指尖一顿,微微挑了挑眉,心说:这下意图明确了。
“知道了,那我去看看吧。”阁主拂袖起身,竟亲自往楼下走去。
宋楚惜扫了眼侍女惊讶的神色,心中暗自思忖:阁主向来不露面,也很有自己主见,无需问过她的意思就会主动出手,怎么近来……频频询问她的主意。
宋楚惜行至廊间,从二楼窗口处瞥见“盈袖香居”的门口有衙役把守,外围乌泱泱围着一群妇人。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之声,紧接着是一阵骚动。
宋楚惜神色微眯,决定待在二楼静观其变。
店门口隐隐见到一位身着锦绣华服的妇人趾高气昂地站着,细瞧着她的仪态,端庄大方、绰有风姿,光是站在那便显示着一种雍容华贵的风度。
这是哪位大人家的夫人,怎么主动掺和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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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查夫人,有失远迎!”阁主走上前几步,吩咐侍女赶紧将地上的茶盏碎片清理干净,重新沏一盏密云龙来给查夫人。
阁主转头又对门外的衙役和颜悦色道:“几位差爷也辛苦了,喝杯茶歇歇脚。”
“查”夫人轻嗤了一声,对阁主的殷勤视若无睹,冷声说道:“我先前托人来你这买了一盒可祛疤痕的药膏,才用了两日就浑身起疹,我看你们这家铺子就是干着赚黑心钱,坑害我们这些妇道人家!”
她刻意提高了声调,引得门外围观的妇人们又是一阵骚动。
“怎么会。”阁主赔笑了一声,面上仍带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却在人群中逡巡,看向店外围堵的妇人高声问道:“敢问诸位夫人中,也有与这位夫人有一样的情况吗?”
众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阁主眼尖地指着站在人群中一名衣着素净的妇人,再次问道:“王夫人,若我没记错,上个月你是亲自来寻我买过两盒,你可有身子不适的症状?”
只见大家突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投向那位王夫人。
王夫人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神色慌张地扫了眼周围,垂眸低声道:“不曾。”
可她眼神飘忽地扫过查夫人,又迅速低下头去,像是刻意要给众人一个假象,原先坚信药膏没有问题的人开始动摇。
“查”夫人蹙了蹙眉头,随即展颜一笑,淡定说道:“掌事娘子好伶俐的口齿,不过口说无凭。
我可以相信这位王夫人不是你安排的人,但你总要向大家证明你这药膏无害吧,我倒是听闻这药膏来历不明,已经有好几位妇人上门闹事了。”
“夫人若是担心药膏是否有害,大可请医官前来当众一验,但我有一点好奇,夫人难道不知道这药膏的来历吗?”阁主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
“何意?”
“查”夫人神色略显凝重,有些摸不着阁主话中之意,就在这时,夫人身旁的侍女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凑近低语了几句,夫人神色立刻恢复如初,冷静道:“掌事娘子不必多说了,有什么话就去同知府说吧。
来人啊,快把人拿下。”
“没有证据就拿人,难道宋京府如今办案,都不需要真凭实据了吗?宋京府尹莫不是迫于夫人夫家权势的淫威,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捉拿,让我们老百姓感到心寒啊。”
阁主话音刚落,几名衙役就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前,为首的厉声道:“休得胡言!我等奉命行事,还请娘子配合!”就势要将人带走。
二楼雅间的珠帘微微晃动,看到了全过程的宋楚惜对身旁的侍女低声道:“备车,我们跟上去看看。”
侍女福了福身,即刻去准备,宋楚惜传唤来阁主的贴身侍女,问道:“适才那位查夫人是何人,为何阁主要说她仗势欺人。”
“启禀楚姑娘,那位是工部员外郎查大人的夫人。”
闻言,宋楚惜挑了挑眉头,又是这位大人?她近来频频听到这位大人的名号,难道这其中还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就是温夫人了?难怪她听见阁主唤她‘查’夫人的时候,她神色那般不自在。”
那便说得过去了,她是门下省侍中温大人之女,工部员外郎的女儿是随母性,,自然是因母族势大之故。
“楚姑娘,他们以权势压人,只怕阁主这次凶多吉少……”身旁侍女忧心忡忡地低语。
“放心,不会。”
她同阁主说过,一切后果都由她来承担,就绝不会失信于她。
衙役们领着阁主进了衙门内,随后驱散了围观百姓,宋楚惜紧随其后,亮明身份,要求随堂听审。
衙役不敢阻拦,将此事迅速禀告给了府尹。
府尹一听三公主要亲临,急忙又将此事向上禀报,又传令将阁主暂且收监,待数日后另行提审。
宋楚惜听闻,心中暗自思忖:此事既已上达天听,父皇自会指派亲信大臣或是御史台的大人前来审理此案,更不会公开受审,如此一来,她们倒也无需担心温氏再仗势欺人。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一次宋乾帝竟要亲自审理。
难不成父皇是打算公然徇私?
宋楚惜摇了摇头,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接下来的几日里,宋楚惜除了四下查找物证、人证之外,也多次想要探望阁主,奈何衙役们执意不肯让她踏入牢房半步。
只道是因为污秽之地,不敢惊扰公主尊驾。
而阁主身边的侍女匆匆前来回话,言说此案涉及朝臣内眷,又关乎女子私隐,宋乾帝已决意于御书房内审断,只传了御史台中丞、刑部侍郎与中书令三人随驾听审。
时间就定在三日后。
闻言,宋楚惜勾了勾唇,这个时间,正合她意。
“我要你去做件事,越快越好。”她抬眸示意侍女近前,低声道。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审理当日,因未得宋乾帝的召见,宋楚惜只好先等候在殿外。
宋楚惜注意到,与她同样等候在殿外的还有一位约莫四十余岁的男子,面容清癯如玉,眉目疏朗,依稀可见当年风姿,眼神温润,两鬓微霜,更添几分儒雅气度。
想来,这位便是工部员外郎查性甫。
查性甫也同样留意到了宋楚惜向他投来打量的目光,他踱步上前,恭敬一礼,问候道:“ 见过三公主。”
“查大人不必多礼。”
“谢公主。”
查性甫微微躬身立于宋楚惜的身侧,又轻声问道:“微臣斗胆,敢问殿下今日是为那香居娘子?”
宋楚惜眯了眯眼,冷静地反问:“正是,不知查大人有何高见?”
“不敢,只是微臣觉得,殿下今日定能如愿以偿。
微臣今日在此是等候微臣的夫人,夫人自幼娇生惯养,从未受过委屈,当日也是气急,若有冲撞殿下的地方,还望殿下见谅。”
这番话着实出乎宋楚惜的意料。
先不说查性甫谦卑的态度,光是“如愿以偿”这四个字,就足以说明他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甚至连幕后之人的动作都一清二楚。
宋楚惜想起侍女先前传给她的讯息中,事关查性甫的内容不多,概括来说是:才高不显,色授魂与[1],乘龙直上。
且她并不认为与她素无过节的查性甫会是这件事的主谋,那他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是何角色?
正思索间,皇城司皇城使沈确快步行至,御前太监眼尖上前拦住,说道:“沈大人,陛下正在里头议事,还劳烦您稍侯。”
“本官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你去通传一声。”
“这……”
太监面露难色,想必是宋乾帝早有严令,不得任何人打扰。
见状,宋楚惜适时开口:“见沈大人神色匆匆,想来有要紧事,你且进去通传一声。”
“是。”
没过一会,太监便来领沈确进殿,而查性甫又一次朝宋楚惜开口,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赞叹:“殿下果然还是始终如一,虽无奇招,倒也稳妥。”
“查大人这就沉不住气了?以舆论造势,不是你们一以贯之的方法吗,我不过是顺势而为。”
查性甫广袖轻垂,眼底笑意更深:“是,微臣受教。”
宋楚惜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锐光,既然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拉她们下水,那为何要兴师动众,甚至让自己的夫人出面。
是……
拖延时间?
他们在筹谋着什么?
[1]出自《史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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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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