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到青州，若是全程坐马车，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如若在潼州转水路，至少可以缩短一半的时间。
为缩短时间，他们坐马车赶了三日路，终于抵达潼州。
辰时三刻，通水河面上还弥漫着层层白雾，白雾中隐约可见漕船如林般的桅杆伫立其中。
江云汐拢着狐裘斗篷立在河畔，青石板上凝着一层薄冰，墨影和墨槿扶着她的手臂，几人踩着踏板登上船。
一阵裹挟着寒意的河风掠过，吹散她幂篱上的薄纱，夏荷忙替她拢住。
江成延拢起大氅，被这阵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嘶，这冬日里的河面，还真是冷得要人命。”
江云汐开口打趣他，“也不知是谁，愣是不肯拿手炉，现下可是觉得冷了？”她从怀里掏出手炉递过去，“二哥，你拿去暖和暖和。”
“我才不用手炉，我一点不觉得冷！”江成延用力摆动着手，怎么都不肯拿她的手炉。
江云汐看他嘴硬，抿唇偷笑，收回手炉，“二哥，你先进船舱吧。即便不觉得冷也别吹了风，你还要参加会试，仔细些总是要的。”
目送江成延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江云汐转头望向河面。此时河面仍蒙着一层淡淡的白雾，手伸过去，手中空无一物，只留一片湿意。
船头传来铜锣声响，随着悠长的号子声，船缓缓驶离码头。
江云汐扶着船舷望向远处的河面，白雾渐渐稀薄，远处似有金色的朝阳缓缓升起。
身后忽地传来一个陌生的嗓音，“可是永安侯府的贵客？”
江云汐寻声望去，只见身着藏青色夹棉直裰的中年男子正立在她身后。
见她回头，忙躬身作揖道：“小的李顺，是这船的船头。秦二爷特意吩咐，给您二位留的甲等舱。”随着他的动作，腰间的牛皮索上钥匙叮当作响。
“有劳李船头费心。”
“这是小的应当做的，贵人们若缺什么尽管吩咐。”
待船总走后，几人也回了船舱。
舱内的碳火烧得正旺，夏荷为她摘下斗篷，“小姐，二舅老爷可是识得这船东家？”
“怎么？你是觉得这船头太过知礼了些？”江云汐见夏荷点头，笑了笑，“这船本是青州商会的客船，搭这船的人，常是青州城有头有脸的大商户，不知礼的人可坐不住这船的船头。”
江云汐将橘子放在炭火炉上烤着，“你瞧着那些船上的杂役与寻常人无异，但其实都会些武艺。若不是小舅，我们还真不定能搭上这船。”
……
船只在运河行驶已有四日，这几日气温骤降。本该昨日便抵达经州河口，但因河面仍浮着碎冰碴子，船帮也跟着结了层冰壳子，行驶起来阻力颇大，因此拖慢了船速。
江云汐此时心里很是焦急，这船到青州晚一日，她去宁州的时间便短上一日。
她握着茶盏望着房门的方向，她先前吩咐夏荷出去询问，想来也该回来了才是。
终于，夏荷推门走了进来，“小姐，奴婢已经问过船头，即刻便抵达经州河口，会停靠半日，未时三刻起锚。”
江云汐长舒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茶盏，“瞧着吧，咱们舱要来客人了。”
正说着，门外倏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江云汐笑了笑，吩咐夏荷道：“去开门吧，应是二哥。”
果然，门被拉开，江成延手里握着一柄纸扇，悠悠然走了进来。他腰间的羊脂玉，随着他的步子叮当作响。
他走到背椅前坐下，整个身子斜靠在椅背上，手中的纸扇还在不停地扇动着，“云汐，待会儿靠岸，咱们也上岸去瞧瞧热闹去？”
江云汐并未急着接他的话，反倒是问道：“二哥，你这手里拿着把扇子扇风，不冷吗？”
江成延握着扇子的手一顿，随即继续扇动，“这船舱里热着呢。”
江云汐低头轻笑，分明就是在装模作样。想到他难得自在，便决定不戳穿他的谎话。
经州的河口仍是北方的地界，又地处南北运河和海河的交汇处。因而这处的河风格外凛冽，似是裹着剌人的冰刀子般，吹得人脸上生疼。
江云汐被墨槿和墨影两人一同搀扶着上了岸，将青石板上的冰壳子踩得稀碎。
她不经意间抬头，却瞧见不远处，停靠着一艘极精致的船，隐约可见船身上“工部督造”的字样。
那竟是一艘官船。
江云汐秀眉微蹙，疑惑地盯着那艘船。她记得官船要到二月初二才开航，怎会在此处见到官船？
“小姐？二公子在叫您。”
她回过神来，转头望向站在路口的江成延，他正立在一家铺子前，冲着她招手，“妹妹，快来这里。”
江云汐搭着夏荷的手腕，快步朝他走去。
河坊街此时正热闹，道路两旁的摊位上，一锅锅的热食正冒着热气，桌前大多坐满了人，多是船上的船工和杂役。
一阵阵吃食的香气扑面而来，惹得她都觉得肚子有些饥。
江成延早已迫不及待地走进店里，回头招呼她，“妹妹，快快快，我快要饿死了！”
雅间内的碳火有些旺，江云汐觉得屋子里有些憋闷。
她走到窗前，推开棂窗望向窗外，码头的方向被全然遮挡住。
江成延坐在桌前饮茶，“云汐，小二说他们店里最出名的是河鲜菜，我随意点了几个，你瞧着还想吃什么，再和小二说。”
江云汐转头笑了笑，“二哥，你瞧着点就好。”
她再次转头望向窗外，她总觉得那艘官船出现的时机有些突兀。
这年节刚过，官船都还未开航，究竟是何人这般能耐，让官船提前开航？
“云汐，快坐下尝尝这茶水，你还别说，味道虽有些怪，但还怪好喝的。”
江云汐回过神来，走到桌前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有股淡淡的松子和杏仁的香气，“这是松子杏仁茶，多为冬季温补之用，二哥可以多饮些。”
面前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并未引起她的丝毫注意，她的目光虽落在菜肴上，但思绪却早已不在此处。
先前上岸，江云汐吩咐墨影前去打探，她想知道那官船上是何人。
按理来说，此时也该回来了，但却迟迟未见到人。
江云汐有些不安，难道墨影被人发现了？
……
墨影在接到江云汐的吩咐后，便守在岸边伺机而动。只是那船上并未见到有客人下船，反倒是甲板上时有杂役走动。
她刚刚凑近瞥了几眼，那几个杂役重心极稳，脚步声轻盈，虽手上提着物件，但双眼却不时扫视四周。
无人下船，墨影也无法登船，若想探听船上是何人，只能另想它法。
墨影目光落在岸边的几个役夫身上，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再次出现的她，已是一身役夫的粗布棉裳，脸被涂得黝黑，混在役夫中间并不显眼。
就在此时，一个漕运官兵站在码头冲着这头招呼着：“拿甲号牌的来几人，把这些搬上官船。”
墨影正欲上前，手腕倏地被人抓住。她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却被更大力地握紧，“二狗子，你爹摔了一跤，去了回春堂医馆，你赶紧跟我过去……”
她回头望去，虽然面前之人很是陌生，但那双眼睛她识得，是小公爷身边的司南护卫。
墨影在认出他的瞬间，忽地了悟司南的意思，连忙换上焦急的神色，“三哥，我爹咋样了？”
“唉，你赶紧跟我过去吧…”
两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直到走至一家医馆前，径直冲了进去。
就在他们进去后，一道身影立在墙角，目光始终落在医馆门前。
墨影跟随司南走进后院，司南对着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两人便静静站在厢房内。
直到司北推门进入，司南忙开口询问：“如何？”
“派了小乞丐进来打探，幸而你提前安排妥当，人现在已经撤了。”
司南长舒一口气，身后的墨影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早在认出司南时，她便惊觉事情有变故，万幸有司南相帮，总算有惊无险。
司北皱眉看向墨影，目光冰寒，墨影迎上他的目光，身体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她紧攥着袖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处事不周，险些连累小姐。”
司南轻叹一口气，开口替她解释：“暗卫出楼本应先去历练，此次公子要得急，便没让她们二人去历练。”
司北眉间松了松，到底听进他的解释，“回京后，你自去找公子领罚吧。”
司南也看向墨影，“起来吧，下次做事谨慎些。”
“是江小姐让你去查那官船上的人？”
“是，小姐觉得官船出现的突兀，命属下去查探是何人乘船。”
司北的眉头再次皱起，“那船上之人你们查不得，船上的杂役是近卫，暗处还有暗卫。”
墨影下意识地抬头，正好迎上司北的目光，她的背后立时惊出一身冷汗。话说到此处，她已知晓司北的言下之意。
“属下会提醒小姐。”
“回去吧，不要提及我们在此之事。”
墨影垂首应下，转身离开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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