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柴房门被打开，柴房内的二人眯着眼睛望向房门处。
朝阳勾勒出陆宁绍修长的身影，裹挟着晨露中的寒凉空气。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无法看清眸底的神色，却带着无声中的威压感扑面而来。
李大壮早已被这无形的威势压得垂下头，只有陈三，梗着脖子望着陆宁绍。
他走到陈三面前，目光锐利地盯着陈三，带着像是审视死人一般的冷意。
死一般的寂静在昏暗中蔓延开来，陈三的胸口剧烈地鼓动着，他下意识地吞咽了几口，最终还是满头大汗地垂下眼眸。
“把知道的都说出来。”陆宁绍的嗓音没有一丝温度。
“这位贵人，小的几个就是小喽啰，见势不妙逃走……”话还未说完，他就噎住了。
即便未与陆宁绍的目光对上，他也能感觉到陆宁绍冷冽的目光，就如一把利刃，刀锋紧紧贴着他的咽喉。
陆宁绍弯唇笑了，转身在木椅上落座，“大理寺有一秘法名曰‘制暂别’，割四肢、挖眼熏聋，置于罐中，任由其在痛苦中慢慢等死。”
忽地一阵腥臊味袭来，陆宁绍不由得皱起眉。
“小的李大壮，愿将所有都说出来，只求死个痛快！”李大壮涕泪横流，打着哆嗦喊道。
陆宁绍眉间松了松，接过东临递来的热茶，啜了几口，“那便先说说看吧。”
李大壮急切地脱口而出，“小人李大壮，他是三当家陈三，坑底死的人叫王魁，小人和王魁都是三当家的属下，还有个陈文，是三当家的侄子。小人是听从三当家的吩咐，一同从南潭府黑风寨逃出来。”
陆宁绍用盏盖拨开浮叶，茶汤微动，“三当家吗？”
他瞥了眼东临，东临立刻会意，接过茶盏，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来。
陆宁绍盯着文书上的墨迹久久未语，“九千一百人伏诛”，他用手指弹了弹这几个字。
他记得当时这案子有几处极有趣，这黑风寨竟然有名册，那名册书记详尽，不亚于兵簿名册。只这名册却独独少了第一页，很显然是被人刻意撕毁。
名册上记录人数就是九千一百人，可现下却发现了四个漏网之鱼，其中竟还有一条“大鱼”。
“带他出去，我要和‘三当家’好生叙话。”
东临与侍卫将李大壮拖了出去，此时柴房内只剩陆宁绍与陈三。
“我侄子陈文是不是……”陈三不敢再说下去，好像如此就能有一丝希冀。
陆宁绍倒也没想过瞒着，很干脆地答道：“他已毒发身亡。”
陈三闻言，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尽数褪去，他躬着身面色灰败。
“像你们这种人，都会留个后路，想必有家眷隐在暗处吧？若无人深究，倒也相安无事，若是深究起来……”话虽未说完，但语气中的威胁之势却未减半分。
陈三面如死灰，张了张嘴，却未出声，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好半晌，他才哑声道：“我是黑风寨三当家，负责保管那批官银……”
……
柴房门再次打开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陆宁绍迎着阳光迈步而出，他眉头紧皱，神色间带着沉重的凝重。他的眸光幽暗深邃，像是溶洞下的暗河，藏在深处不断翻腾着。
“东临，吩咐下去，准备启程前往南潭府！”
“是。”
——
微风拂过，带着草木香，顺着未关严的棂窗偷溜了进来。本躺在床上熟睡的江云汐，脸颊边的几缕碎发被吹得拂过鼻间。
她微微皱眉，缓缓睁开双眼。
“夏荷，什么时辰了？”
夏荷听闻她的唤声，连忙掀开围帘走了过来，“小姐，才巳时末，您可要再睡会儿？”
江云汐起身，望向窗外，晴空如蓝宝石般湛蓝，“歇息一个时辰已足矣。”
她接过夏荷手里的白瓷茶盏，浅啜了几口。
“小姐，墨影先前来禀告，说是小公爷来了。”
江云汐放下手里的茶盏，“更衣吧，我正要寻他。”
换上一身青色长衫，重新用玉簪梳了发髻，铜镜中的脸还略显倦怠。
夏荷指尖的胭脂在她唇上晕染开来，本有些苍白的唇色才褪去几分，瞧着气色也好了些。
江云汐攥着手里的书信，直奔前院厅堂。
此时的前院厅堂内，陆宁绍与徐二爷两人正相谈甚欢。
江云汐站在门外，远远便听到两人的笑声。
“千金不足重，重在遇知己。未曾想我今日竟得到陆弟这般知己。”
坐在徐二爷对面的陆宁绍，笑容霎时一僵，手里的茶盏险些摔落，“徐老爷折煞晚辈了，晚辈怎敢与您兄弟相称。”
“你我志趣如此相投，今后便以同辈相交便是。”
陆宁绍的笑容愈发僵硬，他想着与徐二爷打好交道，有利于在江云汐那儿获得好感。却未曾想，由于太过用心，这眼瞅着要比她长一辈。
站在门外的江云汐险些笑出声，她似乎能想得到此时陆宁绍的神情。
她若再不进去解围，恐怕小舅就真要拉着他结拜了。
江云汐迈步进入，笑着打趣道：“小舅，你这寻知己也太过草率，怎能引毛头小子为知己？”
陆宁绍没有因她的话有丝毫怒意，只觉松了一口气。
“云汐，怎不再好好歇歇？”徐二爷见到江云汐，便将之前说的话都抛至脑后。
江云汐在徐二爷下首的木椅落座，“再歇下去，我夜里便难眠了。”
徐二爷笑着点头，“也是这么个理儿。”他的眼角无意间瞥到陆宁绍，神色忽地怔住了。
其实打从江云汐进来，陆宁绍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只是徐二爷未曾察觉罢了。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和温柔，让徐二爷不由地想起自己的年少慕艾。也由此后知后觉般恍然了悟，陆宁绍的所行所为其实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二爷打量着眼前风姿卓绝的陆宁绍，越看越欣喜，“陆贤侄留下用个饭吧，舅父同你饮一杯。”
陆宁绍愣了下，随即弯唇，声音清越中带着一丝喜意，“那晚辈便叨扰舅父了。”
徐二爷站起身，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我这久坐腰便酸，我去歇歇。”
陆宁绍与江云汐同时起身，“小舅。”“舅父。”
“不用理我，我自去便是。”徐二爷朝两人挥挥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江云汐早在徐二爷态度转变时便察觉有异，但她正好有事私下找陆宁绍，便也任由他暂时误解。
二人重新落座后，竟一时之间无人开口。
“你…”
“我…”
二人几乎又同时开口，江云汐闻声转头望向他。
陆宁绍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要去趟南潭府。”
江云汐其实早已猜出他必定要去一趟南潭府，毕竟事关官银之事。
她下意识地攥紧袖袋中的书信，“此去路途遥远，南潭府多瘴气，恐非坦地。”
江云汐的语气平淡，但却在“多瘴气”与“非坦地”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显而易见的别有深意。
陆宁绍蹙眉与她对视，她的目光沉静，面对他的目光，不躲不闪。
江云汐其实已瞧出他听懂她的隐喻，但仍是不能安心，再次开口，淡淡道：“道阻尚且能过，只怕人阻叵测。”
陆宁绍眸色微动，她这番话像是已知晓些什么。
江云汐见他已领会其意，心里稍定，“我小舅就是这般性子，率性而为，从不在意繁文缛节。恐有失礼之处……”
陆宁绍眉宇间染上柔色，“你多虑了，我极喜舅父的性子，有隐士的洒脱不羁。”
江云汐听闻他口中的“舅父”二字，神情有一丝羞赧，这陆宁绍倒是会顺杆子爬。
她端起茶盏浅啜了几口，垂眸问道：“你准备何时启程？”
“本想与你告别后启程。”
江云汐放下茶盏，望向他的眼里满是忧色，“这般急吗？你的伤还未愈，这般长途跋涉可受得住？”
陆宁绍见她如此担忧，低声温柔地安抚她，“白大夫给我瞧过了，伤口很浅，只日日换药便可。我身上带着上好的金疮药，不过几日功夫便可痊愈。”
江云汐自知拦不住他，只能无奈叹息，“你…万事小心。”
陆宁绍目光柔和地盯着她，“我将司北与西洲留下护你。你莫要逞强，有些事终归人力所不及。”
江云汐眼中惊愕，“这怎么使得？他们都是你得用之人，你此去又这般凶险。”
“司北臂骨折断，他如今也只能留下，西洲虽脑子愚笨，但好在身手不错。我这次出门带的人并不少，而我，只信他们二人能护住你。”他望着她的眼神里溢满温柔，像是翻涌着的滔天巨浪，要将她吞噬其中。
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层层叠叠的水纹荡漾开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心底翻涌着。
江云汐低下头，藏住眼底的情绪。只是她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着的唇畔，无一不在诉说着她此时的情绪。
“你替我向舅父请罪，今日不能陪他共饮，实乃憾事，待我归来，定同他大醉一场。”
江云汐眸色动了动，终究还是将袖中的书信取出，递了过去，“这书信，许能有些用处。”
陆宁绍接过书信，神色郑重地将其塞入怀中。
他起身，深深地盯着她的脸，也将她眼底的不安收入眼中。他喉结滚动，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最终只化作一句，“等我回来。”
“好！”
陆宁绍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大跨步离去。
江云汐下意识地追出厅堂，直至追到大门外。
陆宁绍端坐于骏马之上，身子挺拔如松，随着他抬手示意，一行人随着马的嘶鸣声，扬长远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未下落的尘土在空气中飞扬。
不知为何，江云汐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心口处少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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