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暖厢马车从东直门入城,车厢外的铜铃“叮叮”作响,路过的行人远远听到,连忙躲到一旁。
马车缓缓停在永安侯府门前,小厮才将脚凳摆在车辕旁,身披玄黑大氅的江成延却未踩脚蹬,直接跳下马车,几个大跨步向侯府大门处走去。
“少爷,您又忘了上次侯爷见着您跳车,罚抄《礼记》的事儿了……”站在马车旁的小厮连忙跟在他身后,低声提醒。
江成延的脚步一顿,“得得得…可闭上你那乌鸦嘴,就不能盼爷点儿好。”他有些恼怒,只是本来晃荡着走路的身形到底挺直了些。
“二公子。”
外府管事率几个仆从站在大门处,躬身行礼。
“德叔,我大哥可回来了?”
“禀二爷,世子爷还未归。”
“那便好,我先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
江成延几个跨步,直奔正院而去。
……
这场雪洋洋洒洒下了两日,今日总算停了。只这大雪过后,气温骤然下降,寒风愈发地刺骨。
江云汐立于檐下,凝视着院子里的那株玉兰树,墨色枝桠上栖着薄薄一层银白,微风拂过,白雪簌簌飞落。
待春日里,这株紫玉兰便会迎风盛开。这是她六岁生辰时,大哥和二哥亲手为她种下。
想到大哥和二哥,她的唇角勾起,双眸倏然盈满水光。
春兰拽住狐裘斗篷的下摆,低声劝道:“小姐,您仔细灌了风。您的身子才好些,咱们进屋,奴婢给您烤橘子可好?”
江云汐也觉得身子有些冷,搭上春兰的手臂转身向闺房走。
春兰瞥了眼江云汐的神色,心里松了口气。她总觉得,小姐自那日后,整个人像是换了一个人。再不像从前那般明媚张扬,反而变得沉静柔和,只是眉宇间似是有淡淡愁云,难道小姐还想着梁公子?
“二少爷……”
听到院门处传来的声响,江云汐一愣,猛地转身望向院门的方向。
江成延正疾步走来,身上的玄黑大氅,因为他的动作而猎猎翻飞。
“二哥…”江云汐喃喃叫出口,声音有些哽咽。
这世上除了父母,便只有大哥和二哥待她最好。尤其是二哥,即便她要那天上的明月,她二哥明知摘不下,也会搭着云梯去试上那么一试…
“二哥…”待江成延走近,江云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江成延见此笑着打趣她,“哎呦,怎么的?几日不见二哥,可是想二哥想哭了?”
江云汐的眼泪似决了堤般,一串串地往下流,“想二哥…”
她怎会不想?前世她随梁文启外放,二哥一直将她送至京城百里外才回京。
她当时不知,那是兄妹二人的最后一次相见。就在两年后,他二哥外出游历途中殒命……
彼时她怀有身孕七月有余,得知此事时悲痛昏厥,孩子没能保住,她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也因此未能送她二哥最后一程,此事她愧疚多年……
江成延这会儿着实有些慌,他这妹妹向来坚韧,从不轻易落泪,也不知道今日怎么哭个不停。
他下意识地抬高双臂,想像儿时那般抱着她安慰,但到底顾及礼仪,不好逾越。
“莫哭,莫哭。有什么委屈和二哥说说,二哥替你出头。”似是想到什么,江成延顿了顿才继续,“就算是爹,二哥也能替你揍……”
说这话时,江成延免不了有些心虚,声音刻意压低,生怕被人听了去。
江云汐破涕而笑,她这二哥,明明没那贼胆子,偏生喜说那些大话。
江成延见她笑了,如释重负,“今儿冷着呢,走走走,咱们进屋去。”
屋子里点了银碳,本来冰凉的身子很快便暖和了起来。
江云汐也渐渐回过神来,想到刚刚她哭成那般模样,自觉有些羞赧。
江成延边剥橘子边开口道:“都是大姑娘了,还能哭成‘小哭包’,你啊你。”
“何为‘小哭包’?”江云汐好奇地看向江成延,她这二哥惯是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江成延塞了瓣橘子,“就是两只眼睛哭肿了,像包子模样。”
江云汐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幸好还未肿。虽这话是有些贴合,但想到往后见到包子便会记起今日的窘态,实在是有些难为情,忙转移话题开口,“二哥,你先前说要替我揍爹……”
“咳—”江成延噎了下,连忙啜了几口茶水顺顺嗓子,“这话你当我未说,你也未听到,若爹知晓定饶不了我。”
江云汐弯了弯唇角,“好吧,妹妹就当没听过……不过,我到是好奇,二哥敢这般说,可是有什么法子?”
“和爹切磋切磋武艺,几十招下来,总能如愿那么一招嘛。”江成延朝她挑了挑眉,一脸得意。
江云汐轻笑出声,伤爹一招挨打八百,她二哥真乃奇才也。
江成延见她笑容灿烂,也跟着勾起唇角。
似是记起什么,他蓦地敛起笑容,从袖口处掏出一封信函。
“对了,妹妹,你看看这个。”
江云汐看向板着脸的江成延,她二哥难得如此神情,这信函里有什么?
她蹙眉拿起,信函厚厚一叠,素黄色的信函上空无一字。抽出里面书信,那上面竟都是梁家的事情,连梁老太太与村人吵过几次架,因何事而吵都记录详尽……
这般详尽的资料,所费时间多则一季,少则月余。
且这不像是她二哥的行事。父亲曾言,二哥是粗心浮气之人,所以为他赐字“守谦”,意在让他言行低调,谦卑自守。
鼻间似是闻到淡淡松香,江云汐垂头凑近了些,眸中闪过一抹诧异,这竟然是“松墨”?
睢州的“松墨”,是御赐之墨。这京城能有松墨的人家,寥寥无几。
想到这里,江云汐有些怔愣,难道会是他?
回过神来又觉好笑,那人和他二哥一般粗心浮气,并不是那心思细密之人。
江云汐抬头看向江成延,“二哥,这些是你从何处得来?”
江成延板着的脸此时早已垮掉,他本就不是那般人,装也装不像。听到江云汐的话后,他拿着茶盏的手一僵,脸上有些犹豫,最后长叹一口气,“是宁绍给我的。”
竟真的是他。
陆宁绍怎么会?
陡然想到那日他说的话,是了,因他对她…
见她沉默不语,江成延以为她在气恼。这两人可是向来不睦,忙开口解释,“妹妹,宁绍并无恶意,他是我知交好友,视你为亲妹,忧你受欺……”
亲妹?
不知若他二哥知晓真正原由,又当如何?
想到前世,二哥得知父母同意梁文启提亲时,失魂落寞的模样。还有她出嫁时,二哥更是痛哭流涕,好不悲伤,最后竟直接哭到晕厥,一时间成为京城谈资……
想到此,江云汐勾了勾唇角。罢了,总之她和陆宁绍绝无可能,就无需再提此事,也省得给他二哥徒增烦恼。
江成延见她笑了,心下一松,妹妹没有气他恼他便好。
“小姐,世子和二小姐来了……”
江成延面色一变,站在江沄汐身前,两人躬身给江成誉见礼。
几人落座后,堂内便再不复先前的随意,不管是江成延还是江云汐,都坐得规矩。
江成誉瞥见桌面上的一小块橘子皮,眉头皱了皱。
江成延瞧见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桌面。好在上面并无书信,江云汐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便知晓妹妹已将书信收好。
“大妹妹,前几日的事我已知晓,”江成誉顿了顿,才开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你执意,我便替你去寻父亲,尽我所能促成此事。”
江云汐抬眸瞥了眼江云婉,大哥向来遵从礼教,如今说出这话,江云婉许是没少出力劝说。她倒是当真一副“热心肠”。
江云汐垂眸,面露愧色,“大哥,是妹妹一时迷了心智,累父亲和母亲为我操劳。此事我早已想通,今后定听从父母之命。”
江成誉神色一松,欣慰地笑了,"你能想通,甚好,甚好。"
江云汐抬眸看向江云婉,她温柔浅笑,完全瞧不出任何异样。若不是瞥到她双手紧紧攥着绣帕,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当真瞧不出她的恼怒之意。
似是察觉到江云汐的目光,江云婉朝她甜甜一笑,“婉儿带了些吃食,是婉儿亲手做的,给哥哥姐姐们尝尝。”
江云婉从梅香手中接过食盒,将里面的糕点一一摆了出来。
“你一个闺秀,不必如此,让厨娘做便是。”江成誉虽目露不赞同,但眉眼间却有隐约的笑意。
“大哥,厨娘做的可不如小妹我做的。”江云婉的语气俏皮,笑容得意。
“知我者,我婉儿妹妹是也。”江成延拿起一块乳饼塞进口中,不住地点头赞叹。
江云婉的笑容愈发得意,“那你不瞧瞧,我是谁家妹妹……”
三盘糕点都是几人的喜好,江云汐不得不承认江云婉的好心机。谁人会不喜这样惹人疼惜的妹妹呢?
其实他们兄妹四人一直都是这般相处,她和两位哥哥,视江云婉如亲妹般疼惜。
江云婉的姨娘本是父亲的副将之女,那副将为救父亲而死,临死挟恩将女儿送到侯府为妾。
父亲不忍,到底认下这份恩情。只那妾侍手段了得,用药怀了江云婉,谁知生产时难产而亡。
母亲心善,将她抱至膝下。只名义上是庶出,吃穿用度皆是照着嫡出的份例置办。
犹记得前世江云婉订亲前,母亲便将她记在名下成为嫡出,只为她能说门好亲事。
可江云婉终是个贪心之人。
江云婉的真面目也只她一人知晓,父母和两位兄长,都觉得江云婉未染世俗、心思皎皎。
好一个心思皎皎,她若心思皎皎,又岂会想将她取而代之?
江云汐冷笑,她原以为,江云婉只是因心悦陆宁绍才促成她嫁去梁家,后来细想,她要的又何止于此?
前世时江云婉明知她孕至七月,瞒着家人,将二哥亡故的消息,特意快马加鞭书信告知于她,目的不就是想让她一尸两命吗?
江云婉最想要的,其实是这永安侯府唯一的嫡女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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