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桐从窗户缝隙里瞧见谢寒喻缓步走来,“我倒是觉得寒喻心仁,能当个好大夫。”
谢寒喻的身影逐渐清晰,浑身大包小包,活像是预备逃荒赶路。
公输蒙嗤笑,冲霍桐挑眉道:“瞧,被人家赶回来了。”
霍桐无奈摇头,不语。
谢寒喻这次确实是被医院师兄赶回来的,但并非是要将他逐出医院,而是实在想要谢寒喻睡个安生觉,好好歇歇。
医院人手不足,难得有个真心实意肯接班的人所有师兄都用尽力气去培养。
谢寒喻不想让他们失望,焚膏继昼,挑灯夜读,有时天光大亮时才从尸房里出来。
“叩叩。”
见着东房内烛火未熄,谢寒喻特意来问个好。
问过霍桐,谢寒喻看向角落里格外安静的公输蒙:“公输兄,你、你的伤势可恢复好了?”
公输蒙唰地拔出剑,低着头,冷漠地应:“好了。”
霍桐看他这做派好笑,忍不住拆穿:“好什么,胸口的伤且不说,昨天又添了个血口子,简直没一天是全乎的。”
“又伤了?”谢寒喻说着就取来药箱往公输蒙处去:“伤在何处,让我瞧瞧。”
公输蒙连忙将剑横在身前,神色抗拒:“我无碍!”
谢寒喻扭头看看霍桐,又看看公输蒙,关切地问:“当真无碍?”
公输蒙连忙点头。
等谢寒喻回了西房,霍桐才翻着书,若无其事地问:“你为何如今还忌惮寒喻?”
“我忌惮他?”公输蒙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紧接着被霍桐的一句问话噎住:“那你这做派,不是忌惮是什么?”
公输蒙指腹在剑刃上狠狠一刮,血珠接连渗出来,他却痴呆了似的无知无觉。
不是忌惮是什么?
公输蒙自己也说不清,总之不是带着敌意的,而是另一种令人胸闷的情绪。
是夜,公输蒙睡不着,侧身盯着霍桐,脑海中总是浮现起那夜听见的陈情。
“我,心悦你。”
那声音带着颤,但却无比坚定,甚至能想象出谢寒喻说话时的表情,必是睁圆一双眼睛,生怕对方不相信。
他对面的人迟疑着说:“可是寒喻,我是男子……”
“我当然知道。”谢寒喻声音急切。
此刻他或许紧张得直眨眼,长睫忽闪,嘴唇微张,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我也是男子,我只是心悦公输兄。”
公输蒙心神大动,垂头一看,果然见谢寒喻顶着那张粉白书生面,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通红的双手拧在一起。
久等不得他的回应,谢寒喻眼眶泛起红晕,嘴唇微抿,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
谢寒喻埋首于公输蒙胸口,双臂松松揽上他的腰身,话语真挚,含羞带怯:“我,只是心悦你而已。”
心悦你,公输兄。
只心悦你。
“呃哈!”
公输蒙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前的伤口被牵扯,疼得大汗淋漓。
霍桐听见动静望过来,看他按着心口,满头大汗的模样,侧头问:“魇着了?要不要让寒喻来替你瞧瞧。”
“不不不,别让他来。”公输蒙连声谢绝。
他就是被梦里的谢寒喻给吓醒的,还没缓过神来再见真人叫他如何自处?
见他惊恐至此,霍桐起了点好奇心:“梦见什么了,能把你吓成这样?”
公输蒙狠狠咽了咽口水,打量霍桐儒雅随和的神态,只觉得他这样周正博学的人才该站在谢寒喻身边。
“不过是些旧事。”公输蒙不愿多说,胡乱搪塞过去。
这会天色未明,东房两人却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
霍桐提议,不妨出去走走,顺便去膳堂用个早饭。
公输蒙望向暗沉沉的西房,点了点头。
时值深冬,山间寒气逼人,枯叶上覆着薄雪,深履印下一个个脚印蜿蜒山际。
膳堂中,学子寥寥无几,公输蒙和霍桐相对而坐。
公输蒙三口灌完一碗粥,两口吞下拳头大的包子,嚼完就盯着霍桐瞧。
“你今日好生奇怪。”霍桐被看得浑身不舒坦,竟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莫不是伤处有魔气残余牵引着你又犯癔症?”
公输蒙受伤次数多,他自己也对这事不上心,身体里难免残留魔气,这些日子卧床养伤,已经很少被魔气影响。
“没有。”
霍桐轻声笑笑:“不愧是卜院院长看中的赤人,你这身体魄跟铁打的一样,换做旁人或许早已殒命。”
“那是我自己皮实,跟一个名头有什么关系?”
公输蒙轻蔑弯唇:“过去二十多年什么好事没轮到我,现在出来个千万里挑一的赤人落我身上,谁知道是不是那老头算错了。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话毕,他环顾四周,这会膳堂里陆续进来好些人,公输蒙不想在这里碰见沈源燕鑫之流,便催促霍桐快些用饭。
霍桐仍旧不紧不慢:“不如你帮寒喻带份早膳回去,我瞧着他这两日不必上学,现下应当还睡着。”
“你知道的挺多。”公输蒙嘟囔着起身,心里想着事情。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提着食盒跟霍桐分别,逆着人流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玄三院一如往日,倘若院中有人就将门半合,告诉归者有人相候。
想到是谢寒喻在院中等候,公输蒙脚步微顿,心口一时间泛起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从栅栏边往里看,谢寒喻正躬身收拢肉脯,背脊清瘦,腰身只堪一握,来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公输蒙推门进去,瞧见谢寒喻只将外衣披着,胸膛半敞,脱口而出:“你是三岁小孩吗,衣服都不会穿?”
谢寒喻吓了一跳,连忙拢好衣衫,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当你与飞檐兄都出去了,还想偷懒再睡一会的。”
“你定的规矩,出去了就不能再回来?”
公输蒙将食盒往他怀里一推,自顾自接手了谢寒喻忙了一半的活计:“不过我伤势未愈,恐怕还得多碍几日你的眼。”
看出公输蒙的嘴硬心软,谢寒喻抱着食盒笑了笑:“怎么会碍眼?该是怪我医术不佳,害公输兄要多受两日罪。”
“跟你有什么关系?”公输蒙手下一顿,福如心至,转头看向谢寒喻问:“医院里面,是你在照顾我?”
谢寒喻嘴里包着一口包子,脸颊鼓起来,兔子一样点了点头:“嗯。”
“哼。”公输蒙闷笑一声,将那肉脯收进油纸包里递还给谢寒喻。
谢寒喻伸手来接,看见公输蒙指腹破了好大个口子,连忙把嘴里的包子吞下去,又被噎得捶胸口。
“你、你的手怎么回事?”
公输蒙看着他上蹿下跳,末了才瞥了眼伤处,是他昨夜被自己的剑割出来的:“无妨。”
“这也无妨那也无妨,你是真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谢寒喻擦干净手,小跑着取来药箱,而后拉着公输蒙在石凳上坐下。
他则蹲在公输蒙跟前,捧着那只手细致上药:“你这是新伤,肯定是被你掐住蹂躏过,不然怎么会成这般血肉模糊的样子。”
公输蒙垂头盯着谢寒喻的眉眼,总觉得今日谢寒喻像变了个人,他越看越顺眼,连带批评都悦耳不少。
谢寒喻鼓起双颊吹去多余药粉,拿布帛细致裹好伤处。
一抬眼,却与公输蒙炽热的目光对上。
见他眼睛眨也不眨,谢寒喻笑眯眯地晃了晃手,调侃道:“蒙兄怎么了?魂游天外去了?”
公输蒙恍然回神。
眼瞧着他指头又要去搓伤处,谢寒喻眼疾手快,将自己的手先盖了上去。
公输蒙捏惯了利剑的指头在他手背上狠狠一搓,白皙的皮肤上登时红了一片,让人生怜。
谢寒喻拧紧眉心,却只朝公输蒙宽慰一笑:“我原以为蒙兄出手果决狠厉,原来只是平常功夫。”
他神色真挚,看不出半分虚伪。
公输蒙心神荡漾,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他的眼睛,谢寒喻愣了一瞬,忽地闭上双眼。
我心悦你……
我心悦,飞檐兄……
公输蒙的手停在半路,打了个弯从谢寒喻发间摘下片枯草来:“你,可以睁眼了。”
谢寒喻这才睁开眼,“多谢蒙兄,你现下若是无事,可否让我看看你的伤?”
公输蒙胸前那道贯穿伤愈合得狰狞无比,疮痂有小指厚,哪怕霍桐见了也免不得轻皱眉头,但谢寒喻满眼只有疼惜。
“你怕了?”
谢寒喻上好药,重新缠上纱布,苦涩地扯起唇角:“我才不怕。若是怕死,我就不会来这里。”
公输蒙以为他怕这骇人的伤口,但谢寒喻答的却是连死也不怕。
不怕的话,那天为什么要哭呢?
公输蒙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中招昏迷之际,耳边的哭声有多么紧张多么撕心裂肺,泪滴落在脸上像烫在心尖上。
他紧张自己,却更心悦霍桐。
他不敢想,那日若是霍桐受伤,谢寒喻岂非要形销骨立。
公输蒙心里不是滋味,抬眉看向谢寒喻,“还是怕吧,怕点好。怕死就不会去送死,不会碰不该碰的东西。”
谢寒喻闻言瞳孔猛地一缩,还当公输蒙知晓了自己的心意,在警告他不要觊觎霍桐。
“你的表字是什么?”
谢寒喻眨了眨眼,默念了两遍才回神:“啊,表字。我尚未及冠,还没有表字。”
这下轮到公输蒙诧异了:“你未满二十?”
这话问得谢寒喻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人愿意因为年纪小而被人看轻:“未及冠怎么了?未及冠我也能扛事。再者说,等过完年我就二十了,跟蒙兄比是矮了些,但也是个铮铮男子。”
公输蒙在意的却不是这些。
霍桐你个不要脸的,谢寒喻还没及冠你就霍霍人家把他往歪路上带,狗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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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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