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告者何在？”
“回大人，正在门外等候。”
大理寺卿对下首的陆玖点点头，陆玖快步走出公堂。不多时，他带着一白衣公子走来，拱拱手便回到了自己方才的位置。
裴钰一掀衣袍，在薛子翛身旁跪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稽首礼，起身后说道：“启禀大人，草民裴钰，欲状告林家家主林风啸。他威逼利诱草民的师父裴鸣，偷盗薛家薛传天下钱庄印鉴在先，动用私刑杀人灭口在后。”
大理寺卿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师父裴鸣，便是悬赏令上的那位盗神？”
裴钰不明所以，却也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大人，正是。”
大理寺卿闻言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裴鸣此前犯下诸多大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你便先行替父受过，再言其他吧。”他伸手从面前桌上的签筒中取出一根令签，用力掷于地上。
那令签正好落在裴钰身前。
“来人，拉下去，先打五十大板。”大理寺卿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冷意。
薛子翛一瞬间乱了心神，担忧地开口：“阿钰……”
裴钰笑着朝她摆摆手，转头朝着大理寺卿拱拱手，起身随着衙役走到门外。不消片刻，门外传来规律的皮肉被击打的声音，还有裴钰压抑的闷哼声。
薛子翛闭着眼，带着些许不忍偏过了头。可每一次板子落下时，她都不由自主微微颤动。
过了许久，衙役气喘吁吁地小跑进来，拱手道：“启禀大人，已行刑完毕。”
薛子翛猛地回头看去，只见裴钰整齐的发髻已经变得散乱，两侧挂着几缕纷乱的碎发，额间冷汗涔涔，面容苍白如纸，唇瓣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他注意到薛子翛关切而担忧的目光，努力勾起一个安抚的笑容，却不慎扯动了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薛子翛见状，下意识便想起身去扶。可随即她意识到眼下的情形，便又乖乖跪好。她“欲盖弥彰”的乖巧动作，被上方的大理寺卿看得一清二楚，心中觉得有几分好笑。
裴钰在衙役地搀扶下，缓缓走上前来，每每挪动一步，便有豆大的汗水从鬓角滑落。此时薛子翛才看清，裴钰的身后满是鲜血。在这一身白衣上，红的有些刺目。
他踉踉跄跄跪倒在地，行了一礼道：“大人，草民如今可能诉说冤屈？”
大理寺卿看着他虚弱无比，却又坚毅无比的模样，点点头。
“大人，草民的师父曾被林家家主林风啸以草民性命相胁，不得不替他盗取薛传的印鉴。事后师父意欲带草民离开京城，却不料在临行前被林府护卫强行带走。”裴钰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此事陆家二公子……哦不，如今陆家家主陆长安，此事当年乃是他亲眼所见。且草民后来发现师父留下的书信，信中将此事前因后果写得一清二楚。”
说话间，裴钰从宽大的袖袍之中取出一只锦盒，高举过头顶，衙役适时地上前将锦盒送到大理寺卿身前的案几之上。
大人在上头细细翻阅裴鸣留下的书信，下边的薛子翛看着身旁跪地有些摇摇晃晃的裴钰，欲言又止。
裴钰似有所感，转身朝着薛子翛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有几分虚弱。
“咳，此案时逾已久，且错综复杂，尔等先回府暂候，本官会派人前去一一查证。”
薛子翛和裴钰同时转向大理寺卿，齐齐俯身稽首，异口同声道：“多谢大人，草民先行告退。”
“退下吧。”
薛子翛连忙起身，抓住裴钰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从地上站起。她的眼中，是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心疼。
裴钰皱着眉，借着薛子翛的力缓缓从地上站起，许是不慎扯到伤口，霎时面色一白。
“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薛子翛关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灵丹妙药般竟似抚平了裴钰身体的疼痛。他用与平日一般无二的声音道：“放心吧，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只是，言语深处却藏着几分颤抖。
“走吧，先回去。”薛子翛扶着裴钰，一步一步朝着大门走去。二人走得十分慢，裴钰甚至连腿都不怎么抬得起来，只能缓缓移动。
“公子！”守在门外的梧桐远远看着二人相携而来，提着裙摆便朝着薛子翛跑去，“公子，你、你们……快，快上马车。”她绕到裴钰的另一侧，一道扶住。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早已在方才关闭大门之后，便四散而去。如今门前不过人来人往，虽偶有好奇的目光飘来，却也并未引起太大的动静。
“嘶……”裴钰在铺着软垫的马车车厢内坐下，只可惜柔软的靠垫也无法减弱身后传来的疼痛。
裴钰龇牙咧嘴的模样逗笑了薛子翛：“阿钰，你这副模样，可回不了薛府。”
“去洒金街的裴宅。”裴钰轻声道。
坐在角落的梧桐左看看，右看看，欲言又止，看起来坐立不安，仿佛正在经历天人交战。
“梧桐，何事让你这般难言？”薛子翛疑惑道。
“公子，这是……少夫人？”她艰难地说出自己的疑惑，伴随着一脸的不可置信。
今日的裴钰并未使用缩骨功，难得以自己的真面目出现在人前。梧桐只觉得此人样貌看起来煞是眼熟，却又不敢轻认。毕竟，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如何能联系到一块去？
可看他与薛子翛举止熟悉，连带着对她，似乎也并不陌生。
许是梧桐眼下的表情，与她往日端庄的模样相去甚远，薛子翛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在梧桐幽怨的眼神中，朝裴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裴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用自己平日里夹着嗓子的音色对梧桐说道：“抱歉，吓到你了。”
梧桐叹了口气，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递给裴钰：“少……”她眨巴了几下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子，自觉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裴公子，这是止血生肌的药，你先服下，待回了府再清创上药，会好的更快些。”
裴钰看着眼熟的瓷瓶，伸手接过道了声谢：“差点忘了，我们梧桐姑娘可是神医，不光会医人，还会制毒呢。”
只是，他虽话对着梧桐而说，眼神却满是调侃地看着身旁的薛子翛。
薛子翛自觉心虚，错开眼神：“那会不是都有误会，我才出此下策。”她撇撇嘴，轻声道，“再说了，那不也没毒，逗你玩呢吗？”
裴钰闻言微微一笑，天知道那会他为了解药，作出了多少牺牲。可看着薛子翛难得的，即便一身男装也难掩小女儿姿态，心中有一处，变得格外柔软。
梧桐看着二人之间流淌着的，带着些许暧昧的氛围，只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存在于马车之中。她默默朝角落缩了缩，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只不过，那二人都没注意她就是了。
———
“陆玖，今日之事你怎么看？”大理寺院落内，大理寺卿缓缓走着，问道。
陆玖跟在他身后一步之距，闻言思索片刻答道：“大人，若那二人所言非虚，那这个案子实在太过恶劣。他们今日来报案，想来也是大概查清了些许因果，却又怕拖久了被所告之人知晓。
毕竟，这两件事时间都过去太久了，证据难寻。”
大理寺卿点点头，吩咐道：“既然他们已经提供了部分证据，那你便先安排人去核实这些证词是否属实。对了，方才那盗神之徒说的是，林家？”
“是的，就是那些前些时日全府中毒而亡的林家。”
大理寺卿摸着自己的胡子，安排道：“那你带几个人去林府走一趟，去看看他口中的密室究竟在何处，里面又有些什么东西。林家死得突然，若是那桩案子真的与林家主有关，想来必然还有些未曾销毁的证据。陆玖，你去好好查一查。”
陆玖低头拱手道：“是，敬遵大人吩咐。”
大理寺卿摆摆手：“下去吧，替我把师爷叫过来。”
陆玖行了一礼，退了下去。不多时，师爷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大人，您找我？”
大理寺卿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师爷在他目光示意下，坐在他的对面。
大理寺卿道：“薛传之事，你去仔细查一查当年的卷宗，看看是否还留有什么蛛丝马迹。至于那薛家主母之事，经年累月确实难以查证，不知师爷可有什么好主意？”
师爷捻着胡须，忽然眸光一闪：“大人，属下觉得可以去城中的棺材铺子查一查。那然那小公子说如今的薛老夫人是替代了当年那个主母的身份，那么当年主母之死必然处理得十分低调。
虽说大户人家都有上好的木材准备着以作棺木，可那主母之死必然不可能将给主母准备的棺木给她用，那便只能在城中购买一个普通的棺木。四十年前，薛府，想来还是能查到一些什么。”
大理寺卿颔首道：“好，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做，务必低调些，以免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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