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时间仿佛被林晚意那句平静却尖锐的问话冻结了。
“你的‘破障者’,是从哪里来的?”
陆沉舟背对着她,检查门窗的动作彻底停滞。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却也透出一种罕见的紧绷感。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窗外星洲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肩头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林晚意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经历了百世轮回和方才的身世冲击,她的神经早已锤炼得坚不可摧。她需要答案,不是出于怀疑,而是出于对等。她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虽然是简化版),她需要同等的坦诚来维系这段刚刚萌芽、却已承载了太多重量的同盟关系。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陆沉舟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惊慌或躲闪,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一丝被触及底线的凌厉,有一丝犹豫,更有一丝……或许是释然?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房间角落的小冰箱前,拿出两瓶冰水,递了一瓶给林晚意。冰凉的触感暂时驱散了空气中的凝滞。
“这件事,”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我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告诉你。”
林晚意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冰水滑过喉咙,让她更加冷静。“但现在必须说了,不是吗?”她抬眼看他,目光清亮而坚定,“星眸认识那把武器。它叫‘破障者’,是基金会的A级管制装备。一个普通的商人,哪怕是最顶级的商人,绝无可能拥有这种东西。你和‘守夜人基金会’,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沉舟在她对面的旧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这是一个既具防御性又显得坦诚的姿态。
“陆家,和基金会,渊源很深。”他开始了叙述,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商业案例,但眼底深处却藏着暗流,“不是合作,更非隶属,更像是一种……古老而被迫的‘羁绊’。”
他抬起眼,看向林晚意:“我的曾祖父,陆擎苍,是基金会的早期创始人之一。”
林晚意瞳孔微缩。这个答案,比她预想的任何一种猜测都要惊人!
“近百年前,曾祖父是一位痴迷于探索世界未解之谜的科学家和探险家,同时也富可敌国。他与其他几位志同道合者,共同创立了‘守夜人基金会’的前身,初衷的确是保存和研究那些超出现有科学认知的异常现象与物品,初衷或许是好的。”陆沉舟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但林晚意能听出那平静之下的一丝冷嘲。
“但随着组织壮大,理念开始分化。一部分人,如我曾祖父,坚持‘观察与保存’的中立原则,认为人类不应妄图操控无法理解的力量。而另一部分人,则逐渐倾向于‘利用与控制’,他们认为这些异常力量是推动人类进化、甚至重塑世界秩序的钥匙。分歧越来越大,最终演变为激烈的内部斗争。”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幽远,仿佛看到了家族尘封的记忆。“曾祖父在那场斗争中落败,被视为‘保守派’和‘阻碍者’。他被迫带着家人和少数忠于他的追随者,离开了基金会的核心圈,并利用毕生积累的财富和知识,创建了瀚海集团的前身,一方面在明面上发展商业帝国,另一方面,则在暗中尽可能地去保护、甚至回收那些可能被基金会激进派滥用或已被他们遗忘的‘异常物品’,试图以此制衡。”
“那把‘破障者’,”陆沉舟的目光落在林晚意的手腕上,仿佛能透过衣物看到那件武器,“是曾祖父离开时,所能带走的极少数基金会高阶装备之一。它是权限的象征,也是一件强大的防身武器,专门用于干扰和破解某些基金会利用异常技术制造的力场和屏障。它一代代传下来,是陆家掌舵人最大的秘密之一,只有在最危急的关头,才能动用。”
他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晚意脸上,眼神无比认真:“今天,是它第一次被用于实战。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基金会的人将你带走。”
真相如同拼图般一块块落下,拼凑出一个完全超出林晚意预想的宏大背景。陆家并非普通的豪门,而是与神秘基金会同源而出、却又理念相悖的“守夜人”中的另一脉!陆沉舟不是局外人,他从出生起,就背负着与基金会纠缠不清的宿命。
“所以,你早就知道基金会的存在?也知道‘异常’的存在?”林晚意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知道。”陆沉舟坦诚道,“从小就知道。家族的核心教育里,这是最重要的一部分。我知道世界背后隐藏着另一套规则,知道基金会的强大与危险,也知道陆家世代所承担的那份……沉重的责任。”他微微苦笑了一下,“这也是为什么,我最初对你表现出的‘异常’如此敏感和关注。你精准的预判,超越常人的能力,都指向那种可能性。”
“你怀疑我是基金会的‘异常体’?”林晚意挑眉。
“怀疑过。”陆沉舟点头,“最初接近你,合作,固然有对付顾明轩的商业考量,但也存了探查你底细的心思。我想知道,你是基金会放出来的新棋子,还是别的什么。但随着深入了解,我很快排除了你是基金会工具的可能。你的行为模式、你的目标、尤其是你对顾明轩和苏婉儿那彻骨的恨意……都太鲜活了,不像被操控的傀儡。直到你亲口告诉我‘重生’的事,我才将一切串联起来。”
他深深地看着她:“你不是基金会的造物,但你的‘异常’,却比我所知的任何案例都要……惊人。你打破了某种循环,这或许,正是曾祖父当年所期望看到的——‘变量’的出现。”
林晚意沉默地消化着这一切。信息量巨大,但逻辑是通顺的。这解释了陆沉舟为何能如此迅速地接受她的离奇经历,为何拥有对抗基金会的手段,以及他眼中那偶尔流露出的、超越年龄的沉重从何而来。
“星眸知道你的身份吗?知道陆家和基金会的历史吗?”她问出关键。
“大概率知道。”陆沉舟眼神锐利起来,“基金会内部派系林立,但最高层的元老,应该都知晓陆家的存在和那段历史。我们彼此视对方为‘叛徒’或‘顽固派’。星眸作为高阶执行官,肯定知道。她认出‘破障者’时的反应,证实了这一点。她惊讶的不是武器本身,而是它竟然在我手中,并且用来对抗她。”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我今天的举动,相当于代表陆家,正式站在了基金会当前主导派系的对立面。接下来,我们面临的麻烦,可能会远超一个‘墨’。”
房间内再次陷入寂静。但这次的寂静,与先前那种充满猜疑的凝滞不同,而是一种共享了沉重秘密后的、带着压力的平静。
林晚意久久没有说话。她需要时间重新评估一切。陆沉舟不再是那个她以为的、可以暂时依靠的商业同盟和潜在情感对象,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与他绑定,意味着将直接卷入与那个庞大神秘组织最核心的冲突之中。
风险,呈指数级上升。
但反过来看……这也意味着,她不再是孤军奋战。她拥有了一个真正了解敌人、并且世代与敌人为敌的强大盟友。他们目标一致:反抗基金会的控制。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陆沉舟:“最后一个问题。你帮我,护我,甚至不惜提前与基金会撕破脸,仅仅是因为陆家的祖训和‘对抗基金会’的责任吗?”
这个问题,关乎动机,更关乎真心。
陆沉舟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冷硬,但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却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以及她的倒影。
“起初,是责任和探查。”他回答得异常坦诚,声音低沉而清晰,“但现在……”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最直接的那一个:“不止是责任。”
简单的四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清晰地荡开了涟漪。
林晚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他那张冷峻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真诚的脸,百世冰封的心防,似乎又融化了一寸。
她低下头,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水瓶,半晌,才重新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果决:“好,我明白了。”
她站起身,走到房间中央那副简陋的星洲地图前,目光变得锐利如刀:“既然已经没有退路,那就主动出击。星眸提到了‘启明星’计划和我母亲苏清源的失踪。这是关键的突破口。基金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我们可以利用这点。”
她指向地图上的几个点:“圣心医院旧址、星洲大学医学历史档案馆、还有惠灵顿先生隐晦提示的‘老码头’……这些地方,必须尽快查清。‘墨’在暗中窥伺,基金会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
她的态度清晰表明,她接受了陆沉舟的解释,并选择了继续并肩作战。没有矫情的质疑,没有脆弱的退缩,只有更坚定的目标和更冷静的谋划。
陆沉舟看着她迅速进入状态、分析局势的侧脸,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柔和与赞赏。他也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我已经让周助理调动所有资源,优先调查这些地点。我们在星洲的人手和渠道,会比基金会更隐蔽,也更有效率。”
“很好。”林晚意点头,手指点在地图上星洲大学的位置,“档案馆权限很高,硬闯不现实。或许,我们可以从当年可能参与过‘启明星’计划、但后来离开基金会的边缘研究人员入手?或者,从苏清源博士在星洲可能留下的其他社会关系网入手?”
“正在做。”陆沉舟肯定道,“基金会做事习惯抹去痕迹,但只要是存在过的人,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尤其是,她还有你。”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意身上,意有所指。作为苏清源的女儿,林晚意本身就是最大的线索和钥匙。
两人相视一眼,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转。信任的危机暂时渡过,同盟的关系在经历了秘密的交换和坦诚的试炼后,非但没有破裂,反而变得更加牢固和……复杂。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强敌环伺,谜团更深。但此刻,他们彼此都清楚,他们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真正绑在了同一辆战车之上,朝着共同的敌人,发起了冲锋。
窗外的星洲,夜色正浓。而他们的调查,才刚刚进入最核心的深水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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