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萨尔斯隐隐感觉踩进了伊斯塔尔的雷区。想追问,却不敢。
“你不是想知道安杰夫要做什么吗?”伊斯塔尔也意识到自身情绪不安的波动,强作镇定移开话题:“这个圣职者的记忆,会告诉你答案。”
“——!”
话语间,萨尔斯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拖进另一片汪洋大海。
这里的记忆碎片如走马灯来回切换,大量画面涌入萨尔斯的脑海,零星话语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袭来,萨尔斯蜷缩身体,痛苦低吟,“疼……这是什么?”
“这个项圈被破坏,精神也一并遭到损害。”
“想要维持正常,就不能彻底破坏过往的一切……”
“看来,这个魔法还不够完美。”
是老师的声音,可他在议论什么?
恍惚间,萨尔斯被熟悉的说话声带回现实,目光寻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很快找到了那抹记忆的虚影,可刚刚伸出手,虚影恍然变成了清晰无比的影像。
……
……
披散银白色长发男人笔直站在昏黑阴冷牢笼前。
男人约莫六十,衰老的容貌没有掩盖去他伟岸的仪表,高大威猛的身姿包裹着黑金色优雅的复古式礼服,手持镶嵌动物头骨的权杖置于身前,粗糙的手指佩戴数枚异色宝石戒指,这种粗狂的旧贵族式衣着潮流,至今,也只有黑格伦伯爵本人,依然守着古旧的习惯。
“一个月以来,卫兵就频繁接到领土内有庄园深夜连遭破坏的通报。这场针对农庄的犯罪在卫兵们的努力下,终于得到了解决。但是……”
黑格伦伯爵慢慢将目光移向铁笼。
“啊啊……”崎岖的人形上布满诡异的黑色枯枝,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缓慢爬行,看似举止笨重,实际上动作奇快,行为完全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他本是庄园的一位劳工。”
“数月前他从自家的地窖里挖出了用途不明的黑箱,此后便重病不起。替他祛病的医职和神职们也都纷纷病倒,但此后皆无大碍,变成这幅模样的只有他。”
“变化只发生在深夜,”另一人,瘦弱的身型被白色宽大的衣袍包裹,他腰间的皮扣别着本陈旧单薄的书,书腰系着小巧精致,镶嵌着璀璨宝石的法杖。“一到早晨便让宿主恢复意识,以至于破坏持续半月之久都没被发现。看来这怪物十分精明。”
黑格伦微微颔首,“安杰夫阁下,还请慈爱的神赐予他宽恕和解脱。”
安杰夫取下腰间的短杖,神圣魔法沐浴在异形身上的瞬间,强大的暗元素爆发出来,瞬间灌满了阴湿的地牢。
“这是!”黑格伦脸色霎变。
“魔气。”安杰夫没有丝毫动摇,波澜不惊冷淡的脸上却隐约透出几分无法克制的狂喜,眼睁睁看着匍匐的异形迅速变化成扭曲成被黑烟包裹的两足怪物,撕裂大嘴朝他扑去。
“受死吧——”
没等安杰夫出手,一道闪电般刀光从异形的身体横切而过,异形连哀鸣的机会都没有,随着刀光的逝去跌落在冰凉的地面上。黑格伦公爵缓缓将利刃收回权杖中,身后传来安杰夫的掌声,“漂亮,不愧是鸢尾之国基石,帝国的猛将。”
“让阁下受惊了。”黑格伦声音浑厚有力,沉沉遏制着他的愤懑,“我的子民,竟受此等魔物侵害不得安宁。仪式之重要迫在眉睫,安杰夫阁下,几日后的仪式,有劳了。”
……
那个异形就是祭坛上的人。
他不是被黑格伦公爵杀死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公爵府邸的地牢,而且祭坛的布置,倒置的塑像……那绝不是用来净化祭坛!
萨尔斯在记忆深海中挣扎,很快,他捕捉到一缕微光,他朝着微光而去,挣脱读取记忆的魔法汪洋。
“呜唔——”
回到现实的萨尔斯感到天旋地转,他松开伊斯塔尔,跌倒在地,翻腾的胃令他吐出了一地苦水,整个人脸色青紫。
“看来你看到了不少东西。”
伊斯塔尔事不关己,冷冷嘲弄着萨尔斯,“可惜,这个圣职者已经撑不住了。”
萨尔斯猛抬起头,发现倒在眼前的圣职者已经口吐白沫,不知死活。
“喂!你还活着吗!”萨尔斯爬起身揪住圣职者的衣服,人不知生死,轻飘飘被拽在手中摇晃。
没用了。
萨尔斯甩开他,头也不回奔出地牢。
“还真是急性子。”伊斯塔尔笔直站在原地,半眯的眼眸随意扫过躺在祭坛中央还在嘶鸣的异形,冷冷哼笑道:“黑森林,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复生的办法,可惜……你没想到还会见到活着的我?”
“呜啊啊……”
“就算我此生为魔,我同你的恩怨绝无可能勾销。”伊斯塔尔抬起手,悬浮在他身旁的骷髅头稍稍迟疑,张开嘴。
骷髅黑洞般的口中缓缓露出一枚陈旧的剑柄,伊斯塔尔拔出佩剑,伴着愤怒的尖叫,毫不犹豫冲着异形的头颅刺下。散发着腐臭的漆黑色液体溅到伊斯塔尔的脸颊,他的眼中明显闪过强烈的嫌恶,甩开剑身上的血迹,将剑放入骷髅口中。
“咔,手没事吗?”
伊斯塔尔这才看向握剑的手,原本白皙漂亮的手心满是灼烧的伤痕。
“小伤。”伊斯塔尔撕下衣角缠绕伤口,张开翅膀飞出祭坛,“我们得快些,魔王教已经行动,别让狼人自作主张。”
……
萨尔斯一只想质问安杰夫那古怪的仪式。
他心底清楚,那是渎神的祭坛,继续那场仪式,只会让寄生农夫的魔物生长壮大,最终召唤出无可挽回的怪物来。虔诚的圣教教徒,安杰夫不可能会这么做,才对……
安杰夫,真的是他心中那完美无缺的老师吗?
萨尔斯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快疯掉,焦急得喘不过气来。他飞奔出地牢,却在门口被一个闪现的黑影阻挡,“您不能过去,雷欧大人。”
“你想试试,挡我去路的下场?”
萨尔斯不假思索的拔出了佩剑,指着眼前黑发青年说道:“魔族。”
黑发青年微微愣住,但很快保持住镇静,“修伊大人命我来见您。”
修伊?萨尔斯脑海中立刻闪过了年轻商人的模样。
“伦铁城的骚乱已经开始了,在魔王教的教众被击溃前,我们必须将你带离这里。”黑发青年简明扼要摆明了来意,“我是黑隼,魔王麾下的魔王龙。”
魔王。
萨尔斯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针对我!”萨尔斯混乱了,一天之中,无数次遭遇不断去颠覆他的认知,试图将他从他珍视的世界剥离!!
“让他去。”
伊斯塔尔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身后,“你拦不住。”
话是对黑隼说的,伊斯塔尔的出现让黑隼大为震惊,一时的失神让萨尔斯抓到机会,瞬时便闪没了影儿。
黑隼:“遭了……!”
“拿着。”伊斯塔尔掏出锦囊扔向黑隼,黑隼慌张接住,脸上挂着惊愕和愤怒,“是你擅自取走了我的东西!”
“凭你带不走狼人。”
伊斯塔尔冷声断言,“白霜呢。”
“在监视安杰夫。”
“到天空去,把宅邸烧了。”伊斯塔尔下命,“我会保护白霜。魔王大人会亲自带走他可爱的小狼,无需你操心。”说罢,漆黑蝙蝠翼猛烈挥动,带着伊斯塔尔腾飞空中。至上而下,公爵府邸之外的街道,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黑隼扯开锦囊,红色发丝绕着一卷薄薄纸片,翻看,黑隼深呼吸。
“属下遵命,魔王大人。”
黑色巨龙撞破围墙,在被烈火晕染通红的夜幕下,朝着安宁的府邸吐下烈火。
……
咣——
火焰,尖叫,还有大钟低沉的呻鸣。
府邸上下所有人被迫清醒,没人能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察觉到危险的人们已经开始慌张逃离。
萨尔斯绕过卫兵直奔安杰夫的房间。安杰夫早已离开,若无其事的站在对面楼冰冷的房顶,眺望高空。很快,他的魔杖已经瞄准了黑龙,念咒。
“嗷嗷——!”
纯白色的飞龙咆哮一声,朝着安杰夫冲去。然而它根本撞不破安杰夫的结界,反而将安杰夫的注意力转移,魔弹直直朝着白龙打去。
——砰!
爆炸伴着强光四散,没有打中目标的触感。身着礼服,舒展着蝙蝠双翼的优雅男人悬在白龙跟前,自若的挡下了安杰夫的攻击。
“你是——”安杰夫沉着目光,手不自觉碰了碰腰间陈旧的书本。
“别傻愣着!”伊斯塔尔可没半点叙旧的意思,而是扭头朝着萨尔斯眺望的方向大喊,安杰夫立刻注意到萨尔斯的存在,反手便朝着萨尔斯挥出一道光刃,光刃撕裂空气,斩破窗户,无情带走所触碰的一切。
轰隆!
伴随一声巨响,看似结实的府邸大楼瞬时开始倒塌。
“啪。”伊斯塔尔打了个响指,带着白龙白霜消失在安杰夫眼前。
逃掉了?
安杰夫神色凝重。
镇静装饰的身躯下,心脏跳得猛烈,活在梦中的那张脸再一次出现,瞬间让安杰夫无法自容。
修伊·斯特罗格,莱因哈特口中的已死之人,勇者军鲜为人知的头脑,无冕的智者。为什么,此刻会以魔族的姿态再度出现?
安杰夫望向萨尔斯不久前出现过的方向。
“大圣贤大人!”匆匆赶来的圣职者们朝着屋顶呼喊:“您没事吧?”
“纯圣在哪?”纯圣,此刻唯一能保证百分百保护安杰夫的人。
圣职者们被问得慌张,彼此相顾,支支吾吾半天没能回答。
“快说!——”
安杰夫勃然大怒。愤怒已经令安杰夫青春的容貌迅速衰竭,显出老者的沧桑。身姿崎岖,挺直的腰杆转眼已是佝偻。
“死、死了。”其中一名圣职者战战兢兢的回答,“被忽然出现的亡灵族给杀死了。”
都是些没用的家伙!
安杰夫心中怒骂,“去杀了萨尔斯,立刻动手,不惜代价也要清除背叛者。”
“现有魔王教现在城中肆虐,我们应该……”圣职者们心知魔王教能在城中动乱,跟脆弱的结界脱不开关系。圣者的教诲,本能让他们心负罪责。
“马上给我滚过去——”
安杰夫的脑海还停留在伊斯塔尔出现的刹那,情绪极为暴躁。他自然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以魔族身份复活,但这都无所谓了……
“……小斯特罗格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让萨尔斯恢复记忆?可惜了,可惜。无论圣水晶如何中意萨尔斯,我都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活口。”
安杰夫高举手中法杖,长念咒文,凝集的雾团开始向四周编织天罗地网。
府邸的废墟之中,灰黑色狼小心翼翼地从交错纵横的房梁中爬出来。狼仰头看天,灰蓝色的结界已经从天际降下,他暗叫不妙,轻手轻脚钻出废墟,一刻都不敢停歇朝外逃。
“为什么……”
老师要杀了自己?
“为什么……”
老师要无视城内数万平民生死与不顾?
不明白。萨尔斯甚至不知道逃跑的理由,他只是不希望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但这飞奔的每一步,都是在割裂过往的回忆,割裂那些幸福的时光。
穿过庭院,穿过惊慌逃跑的佣人,穿过围堵的卫兵。
萨尔斯的每一步都在滴血。
后背的伤将漆黑色皮毛染得更黑,紧紧黏合在一起。奔跑撕裂伤口带来阵阵痛楚却没能让他慢下半分。渐渐的,他的视野开始模糊,鼻息堵塞,呼吸慢慢带着刺痛侵蚀他逐渐虚弱的身体。
但他不敢停下。
“雷欧——!”
一声叫唤,将萨尔斯从失魂中唤醒。
黑狼攀过高墙一跃而起,在黑暗之中,看到匆忙赶来的男人正朝他伸出了双手。嘴里虽然呼喊着陌生的名字,而那双明耀有神的双眼中,一股期盼的灼热情感始终不移的落在他的身上。
萨尔斯的腿被高墙的砖瓦绊住,失去平衡的身体翻落下墙。
男人冲上前抱住了下坠的他,惊慌中带着欣喜:“雷欧,雷欧,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萨尔斯在男人的怀里挣扎起身,一口咬在男人的肩膀上,獠牙刺破男人单薄的衣服,扎在温热的皮肤上,“我说过,再叫一遍这个名字,我就……”
“叫雷欧也好,萨尔斯也罢,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
苏秦将黑狼紧紧搂入怀中,挨近彼此的心跳,柔声说:“我要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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