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去?”
南宫蘅捡起金剪子,揪住案旁的花枝。
咔嚓声响,这被挑着摆上来的冬日花苞掉落枝头,她百无聊赖的抬起眼睛,看向主位前跪着的少年。
“一个人?”
她下意识撩拨自己垂落的长发,忽而问道。
齐沅淡笑,“还请家主照顾她。”
南宫蘅不置可否,只按住桌案俯身逼近,“怎么,一个小侍女,把你和你那那宝贝妹妹的胆子吓破了?”
闻言,少年轻扯唇角,“无关紧要的人,与我何干,与她何干。”
两人分明心知肚明,却各自打着哑谜。
“你且去吧。”南宫蘅轻笑,懒散的靠在身后的软榻上,朝面前的少年挥挥手,“办成了,有重赏。”
齐沅如提线木偶般起身,然后漠然离去。
女人仰卧在榻上,忽然有兴趣看这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
识趣的侍女已经给她酌了热酒,南宫蘅接过,放在唇边摇晃着,摇晃着。
美酒下肚,浑身都要热乎起来,但再香醇的酒,都不如曾经。
忽然觉得无味起来,南宫蘅起身,侍女给她披上狐皮大衣,她裹着被烤的暖烘烘的大衣抬腿向殿后的观星台走。
她忽然想起来,王宫中有那样一座恍如仙境的瑶台,小时候常常想去看,却被母后勒令禁止。
倘若她要去,必定是一顿毒打。
后来去了代国当质子直至今日,现在的自己如日中天,王宫之中,无人可烂。
可她早已对那瑶台失去了全部兴趣。
寒风凛冽,南宫蘅回神,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观星台。
身后的小侍女早已退下,几名长相俊美,衣着清凉的男子自觉垂着头站在她身后。
南宫蘅扫了一眼,转身坐在台座上,轻嗤道,“俗物。”
冰天雪地的,站成一排的男子却纷纷面红耳赤,但又不敢表露,藏在一旁的大监侍看情况不妙,顿时挥手让人上去酌酒,“你们这俗物,还不快快退下,污了家主的眼睛,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南宫蘅闭了闭眼,懒得再看,夺过酒坛子大饮一口。
大监侍踌躇一二,仔细看了看南宫蘅的神色,点头哈腰地附耳说道,“家主,这都是俗物……不过,奴瞧着,那跟在家主身旁——”
“放肆!”
酒坛在他腿边炸开,监侍自觉倒了大霉,顿时冷汗横生,跪伏在碎片上。
南宫蘅微微弯腰,倒刺长鞭勾起他清瘦的脸颊,“这么说,你见过喽?”
……监侍抹了一把汗,“奴才只是瞧着,那少年身姿轻凛,气质出众——”
“退下。”南宫蘅没了兴趣,甩开他的脸。
监侍战战兢兢,大腿发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他是大气都不敢出。
退至幕后,他仍心有余悸,身后轻盈脚步传来,监侍又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承受着两眼一瞪去了。
“墨书姑姑,您现在还是不要上前的好。”
看见来人,监侍弯腰行礼。
来人一袭墨绿色宫裙,眉目浅淡,气质温润,真是早已消失在齐湘面前的墨书。
墨书闻言,透过监侍看向观星台,“无妨,你退下吧。”
说罢,她便在一侧安静等待,这一等就是等到了深夜。
高台之上朦胧明月悬照,南宫蘅喝了许多的酒,又自小练习术法和武术,故而即使是寒冬腊月,也没有多大反应。
最后一罐烈酒下肚,她的思绪散开,寒风拂过,她看着天上的月亮,又感受着高台上的寒意,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个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在观星台上喝酒,师兄严肃,酒过三巡,便会直接收了她的酒。
她不服气,就同师兄吵,说他管家郎。
可师兄才不惯着她,说什么都不让她喝了,免得她发酒疯。
这个时候,那个人就会笑着说,她爱喝酒就喝,年轻不喝,难道等老了喝吗。
南宫蘅那时以为,他们老了也能在一起喝酒。
……
她忽然笑出声,随意将酒坛丢在一边,尽了兴,南宫蘅侧头,“难为你,冷吗。”
墨书轻扬唇角,“家主能尽兴,墨书便不冷。”
南宫蘅觉得好笑,拍拍身侧的空位,“过来些。”
墨书听话的走近,裹挟着一股寒气。
南宫蘅无聊的踢开面前的酒坛,“那小丫头,猜出本王处死了你,丢脸的在院门口哭,你可曾听说?”
墨书低头浅笑,“不过是个小丫头。”
“嗯……”南宫蘅脸颊微红,抬手指了指墨书,“的确,就这样,胆子就吓破了。”
墨书闻言只笑不语。
“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被吓一吓,又想着跑。”
南宫蘅像是惋惜一般,轻叹道,“你留下照看王上,过两日,本王要去训——小狗~”
墨书行礼领命,南宫蘅舒展双臂,心情舒畅的掠过墨书离开。
“小狗,要多训啊。”
到了深夜,雪便下的越发紧了。
像是没完没了,没个停。
……
“上次,我们怎么跑的?”
齐湘眨着乌黑的眼睛,凑在齐沅面前问道。
齐沅收好剑,抬起一双漠然的眸子,“就这样跑。”
“啊?”齐湘皱眉,“也太不严谨了。”
她不太满意,“你不是刺客嘛,这么不专业?”
齐沅掠过她,走到榻边噼里啪啦的收拾一些瓶瓶罐罐,齐湘也随他走到榻前,“你别收拾这些了,用不上。”
她耸肩,耳尖被冻得通红。
但样子却轻快,全然不像是要“逃跑”的模样。
“喂,齐沅,我之前问你,架子上的书是不是少了点?”
“书要带走?”
“……”
齐湘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面前故意装聋做哑的人。
“什么时候走。”
“现在。”
他声音轻浅,忽而又抬头。
“那日我问了你,即使会没命,你也要走吗。”
齐沅手中已紧握着剑,但他依旧问出了重复的问题。
齐湘转身看他,忽然一笑,“放心。”
“放心?”
齐沅罕见的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一身黑衣隐匿在齐湘面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齐湘听见他的声音,唇角依旧带着轻浅的笑容。
“我放心啊,你不会让我死的。”
她故作轻松,即使满腹怀疑,却能脸不红心不跳的随意说出口。
齐沅忽然一顿,随即垂下眼睫。
良久,他忽然嗯了一声。
齐湘上前两步,伸出白皙的手,“那,走?”
……
就这样,踏着雪色,藏在人群间。
齐湘被他拢在怀里,但透进来的寒风依旧凛冽的侵袭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即使齐沅已将她裹得不能再裹了。
果然如齐湘预料,他们一路畅行,齐沅轻功极好,天刚擦亮的时候,她们已远离王府数里。
自由仿佛真的在前方。
神圣的晨光从天穹之中透出,像要肢解所有的寒霜。
直到熟悉的红纸伞立于面前。
“你来了。”
齐湘浅笑,从齐沅怀中挣脱。
齐沅复又将她挡在身后。
又是这一片熟悉的山岭,倘若再“下一场雨”,恐怕齐湘都要怀疑是不是又重来了一遍。
“小丫头,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南宫蘅一袭鲜红长裙,站在不远处轻蔑的笑道。
齐湘再度推开面前的齐沅,齐沅转身拉住她的手腕。
“南宫家主,上次不算,你们耍赖,我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叫参与?”
南宫蘅被这事事而非的话惹的烦,寒剑出鞘,她脚下瞬间蓝冰横生,直接略过了齐湘的话,“不过是皮痒了,你说对吗,齐沅?”
少年默然拔出那一柄上不得台面的铁剑。
剑刃被血光打磨的光滑,剑光凛凛,气势上竟不输那寒剑。
“本王看你不是本王的狗,而是她齐湘的狗。”
南宫蘅仰笑道,眉目间却是无尽的恼怒。
齐沅将齐湘推到身后,长剑悬于面前,而仅单单是南宫蘅配剑出鞘,他便已经被压制,提剑的手腕处仿佛有千万钧重,而身体里的血液纷纷叫嚣着要冲出皮肤,涌向不知名的归处。
“不自量力。”
南宫蘅悬剑于空中,而两人身后的红纸伞瞬间扩大数倍,像是要将两人全部包括进去。
这是一场以卵击石的闹剧。
直至于齐湘覆上少年抬不起的手腕。
“南宫家主,您好像在轻视我。”
少女面含明媚笑容,在紧紧拧着眉的南宫蘅面前缓缓抬起右手。
“想必南宫家主很熟悉。”她语气轻缓,南宫蘅放眼望去,她的掌心处鼓动着一个鼓包,还不等她做出反应,齐湘身旁的齐沅反缚住她的手。
“不可能——”
他神情呆滞住,齐湘忽然觉得有些可爱,少女抬手,点开他的额头。
“本来,想不起来的。”她语气忽而欢快起来,“谁叫家主要自导自演一场好戏,白白送上来机会。”
齐湘拍开齐沅缚住她的手,掌心在坚韧的剑刃上轻轻划过——鲜血汩汩而出。
“齐沅,你说过,不会让我死的。”
赤红的鲜血滚落在雪地中,染红了少年的眼眸。
“南宫家主,您这么在乎我有没有吃药,想必也是知道了几分荒界子母蛊的不足处。”南宫蘅不等她出声,后旋一个挽花,直刺齐湘面门而来。
齐湘额前的碎发轻轻扬起,剑光抵凛之间,齐沅横挡在她面前,南宫蘅面露惊色,而齐沅没有给她反应时间,少年敏捷地侧身闪开,一道剑光划破圣洁的晨光,数年而来,他们真正的进行了交锋。
他剑气太过霸道,南宫蘅驱使寒剑迸发剑气,数里树梢落雪击落,她直直的朝齐湘刺去。
齐沅吞下血沫,速度极快的闪身至齐湘面前,两人相持之下,齐沅唇角不断溢出血迹。
剑主威压,非相斥蛊血可轻易化解。
千钧一发之际,齐湘极轻地发出一声笑,剑刃割开的伤口不断流出鲜血,齐沅不断被压制,而他未退半步。
而南宫蘅对着齐湘,双眸忽然闪过慌张。
“你做什么!”
她的两指扣住皮下的鼓包,齐湘咬咬牙,随即低头咬开掌下血肉。
“你也会——”
命门像被制住,南宫蘅忽然头脑昏胀。
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而齐沅已经发起了反击。
剑剑袭来,剑剑挟着血气。
他出手极快,而招招刺及命门。
而身体的血依旧不断叫嚣着,当这把铁剑回到少年手中时,他已半跪在雪地中。
面前的女人被残忍的割开喉咙,她似乎是不相信,呆呆地抚上了自己的脖颈。
极深的伤口,几乎用尽了齐沅全部的力气。
“齐沅。”
齐湘气血虚空,她仿佛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在流失。
他的血洒在面前的雪地上,同她的一起。
远处马蹄声阵阵,她忽然有些绝望。
难道,还是不可以吗。
“齐沅……”
费沉远远的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女人,他脸色铁青,眼尾发红,却踌躇着怎么也不敢靠近,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同样看见了浑身是血的齐沅。
“是你。”
齐湘吐出一口黑血,掌心是火辣辣的疼,亦是刺入骨髓的冷。
少年支着剑,于她面前再度站起身。
费沉已然出手。
齐湘只觉得眼前寒光刺目,而齐沅永远站在她身前,抵挡全部刀光剑影。
即使没有下雨,也像是回到了从前。
齐湘捂住头,她的心下起了大雨,滂沱的积水带着所有的记忆冲击她尘封而松动的琉璃锁。
“阿兄……”
她呓语般出声,朦胧的像是隔了数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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