腻人的熏香在殿内缭绕，齐湘自顾自的拆着发簪。
想起身开窗通通气，彩音的通传声直殿外传来。
郁明笑得很大声，齐湘难以忽略，但她依旧想去开那扇窗户——屋子里实在是太闷，她宁愿受凉，也要通通气。
手腕忽然被攥住，郁明疑惑的拉近她的身子，“身子不适吗？”
齐湘的猛然回神……她居然忘了行礼。
“妾见过王上……王上……”
难得的失态，她也不知怎么了。
郁明心情却很好，手中握着她不断跳动脉搏的温热手腕，他轻佻的挑起她耳边散下的一缕发丝，“爱妃不知，那从代国叛逃出来的赵京仪——居然给代国给将了一军！哈哈哈哈哈，真是天道好轮回！”
齐湘强笑着，她的手被紧紧扯住，丝丝缕缕的疼漫上心头。
“妾无从知晓朝堂大事，恐怕疏浅了。”
被他丢下的那一缕长发又落回颈侧，殿中侍女通通自觉退下。
“孤的刺客回报，赵京仪逃代归燕，他们两国打了起来，孤自然是隔岸观火看笑话，本以为这燕国被打得节节败退不过如此，没成想那赵京仪不知从何请来绝世高手，势必要取兰凌性命。”
“恐怕难如登天。”齐湘心头莫名一颤，慌乱间余光躲闪，郁明沉沉的看向她，脸色忽然有些泛青。
“兰凌沉疴病体，却骄傲自大，被赵京仪钻了空子……听说已经命悬一线。”
齐湘不动声色的离他远了点，郁明便仰卧在她的床榻上，像是聊家常一般说起。
齐湘自然不会认为他是在同她聊家常……只是高兴时赏她几个好脸色罢了。
“不知代国是做了什么，竟然让赵京仪痛恨至此。”
虽然她连赵京仪是谁都不知道，但顺着郁明的话说点他爱说的，总是没问题的。
“不过是莽夫，难以成大事，听说……”他好像真的在思考一般，“他有个妹妹，好像是他那妹妹的缘故。”
他尾音忽然变得很奇怪，齐湘察觉到了这一丝特殊，故而转头浅笑，“那的确是莽夫，倘若王上要同妾说，赵京仪因为自己妹妹怎么样便走出如此险招，简直贻笑大方。”
“哦？”
郁明挑眉，“听闻他妹妹惨死于代国王宫，故而赵京仪才如此痛恨王室。”
“妾没有亲人，只有王上。”
喉间忽然涌上一股恶心，齐湘强忍着压下，笑道，“故而妾不懂。”
窗外忽然狂心大起，她的心乱跳个不停。
殿外脚步声响起——是来通传消息的吗。
是他死了吗。
……
“哥哥，哥哥！”
卧在小榻上的莲心顿时被惊醒，头脑还不清醒，便下意识去喊她，“公主，公主。”
忽然一阵寒风掠过，莲心眨眨眼，只看清一片淡青色的衣角。
莲心愣在原地——“殿下，公主在……小憩啊……”
梦魇之后，齐湘额间冷汗依旧不断冒出，清润的声音却措不及防的传入她的耳中，连带着凛凛的凉气和浅淡的清香。
她闭着眼睛，齐沅轻轻抱着她，他的头发都是凉的，落在齐湘的颈侧，逐渐压下她心间的烦闷燥热，“哥哥在，哥哥在。”
齐湘安静的靠在他的颈侧，原本惊跳不已的心渐渐平复。
齐沅轻抚她后背凌乱的长发，“别怕，生生。”
齐湘垂着长长的眼睫，紧紧的缩进他的怀中，要贴着他脖颈处的脉搏，要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才好。
“哥哥……”
看不见他的样子，齐湘也能感觉到他在笑。
“我想好好的学医术。”
她愣了很久，才呆呆的说出这句话。
“虽说医毒不分家，但生生感兴趣的该是毒道，怎么忽然对医术有兴趣了。”
他的声音总是柔和的，沉沉的却带着小钩子一般。
“我不管。”
齐湘闭上眼睛，齐沅轻笑，抬起手捋顺她耳边的乱发，齐湘依赖的贴在他的掌心处，“我不管。”
“好。”齐沅点头，想拉她起来，“听莲心说，你这几日心情不好。”
躲在帘子后的莲心忽然被点名，一时被戳穿了“眼线”身份，脸颊羞得通红一片，连忙行礼跑开了。
齐湘拉着他的手，依旧坐在原地，“没有的事情。”
她发顶的小漩处昂扬起一撮头发，齐沅眼底含笑，悄悄按了按，“今天我哪都不去，父王说的。”
齐沅很奇怪。
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他自见到兰城、顾神玥的第一眼开始，便展现出无比的疏离感来，更是极少称呼父王母后……而自一开始，齐沅给人的印象便是孤傲清冷，自然会没人感到“奇怪”。
可世上最了解齐沅的人正在他的面前，齐湘握着他的指尖不松手，“哥哥，你到底是喜欢他们，还是不喜欢？”
齐湘察觉到他的奇怪，却依旧有些迷茫。
难道哥哥想要的，并不是亲人，并不是富贵吗？
她的脑袋一动，那一撮呆毛就塌了。
“其实都一样。”齐沅淡然笑道，眼底藏着深深的墨色，“生生，很多时候答案并不重要。”
也是……齐湘拉着他的手指起身，齐沅顿时一愣，连忙放下她的手，背过身去。
“哥哥——”
齐湘怔住，不由得攥紧手心。
“生生，哥哥在外面等你。”
齐湘沉默，良久才嗯了一声。
莲心在殿外，齐湘也并不时时需要她。
她自己简单收拾后，指尖触碰到檀木梳到那一刻却停下了。
透过层层的纱帘，一道墨绿的翡翠屏风……她好像依旧能看到齐沅坐在那看书的身影。
指尖相离，齐湘转身走开。
齐沅果然坐在她往日里的做的桌案上，正翻看她的手记。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看去，随即顿住，“莲——”
“我想要哥哥给我梳头发。”
齐湘递过去檀木梳，她知道齐沅不会拒绝。
齐沅轻叹，只好起身放下书本，让她坐在那，“生生想梳什么？”
“只要是哥哥梳的，都可以。”
话音刚落，她未曾察觉到少年拾起她长发那一刻的怔愣。
齐沅轻梳她及腰的长发，“前几日……哥哥不进来看你，是因为夜深了，于理不合，宫人私底下的议论总是不停的，你虽听不见，但总归是不好。”
齐湘抬眸，目光落在齐沅刚翻开的书页上。
“我知道了，哥哥。”
她往日里最灵俏，可现在却像打了霜的茄子一般，齐沅握着木梳，顿时有些犹豫。
想说什么，又被噎回心中。
“我想听生生昨日去中山王府的事情，好吗？”
他话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小心翼翼，齐湘本来只是郁闷，现下却有些不开心。
“我身边的事情，有哥哥不知道的吗。”
挽起她的头发，用她刚拿来的发簪固定。
“听你讲，是另一回事。”
齐湘轻瘪，“哥哥……中山王府，很漂亮，很多人，我还认识了新朋友。”
“她们来找你交朋友了？”
少年忽然笑起来，齐湘被他这一说笑，顿时起身推他，“哥哥，你在笑话我！”
齐沅举起双手，淡青色的衣袖滑落至腕下，“嗯……”
他依旧笑着，眉如远岫，目若清泉，“齐沅不敢笑话齐湘。”
齐湘轻哼，“兰凌就敢吗？”
“兰凌也不敢。”
齐湘看着他，顿时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她只要是和他待在一起，好像无论有多烦躁，有多不开心，都能被轻易化解。
“我交了个朋友，她叫赵京妙。”
齐沅颔首，“生生喜欢她，便多叫她进宫来。”
齐湘其实并不了解赵京妙此人，只是因为……
“再看。”
她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多耗心思。
齐沅忽然轻刮她的鼻尖，齐湘立马回神，“哥哥……”
“哥哥调查过了，生生可以与她深交。”
齐湘眉头一皱，转而又松开，“那哥哥是不是知道，她——”
止住话，齐湘抿唇，“没什么。”
齐沅笑而不语，静等她的下一句话。
“哥哥今天不去读书吗？”
没错……齐沅自回归代国，代国的礼仪，文化以及王储所需要的东西统统都要从头学起，包括他的术法剑道。
“在等生生。”
“什么啊……”
齐湘总觉得不太妙。
“从今日开始，生生同我一起听夫子授课，至于剑道术法，生生想学——”
什么“从今日开始”，什么“生生”，什么“夫子授课”，什么“剑道术法”。
齐湘统统过滤掉——她只听见了“同我一起”。
少女眼睛一亮，措不及防的抱住齐沅，“哥哥，就是说我每天都可以和你待在一起，对不对？！”
殿内众人皆被遣散，齐沅回抱住齐湘，将她稳稳揽住，“生生不怕累吗。”
“怕，怎么不怕。”
倒是齐沅愣住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开口，“那……哥哥学了再教你，总不会那么晦涩。”
齐湘伸手掐住他脖颈两边的头发，“我都要，既要和哥哥一起，也要哥哥……”
想了想，“算了，不要哥哥教，我很聪明的，才不要让你那么累。”
莲心回来了，她惊觉想起没侍奉公主起身。
刚到帘外，她便听到太子同公主在讲事情，故而又回避了。
雪淅淅沥沥的落着，莲心摸摸鼻尖，她忽然觉得，公主的话里原来那么多太子。
屋檐上掉下来一块雪，随即淹没在雪地里。
侍女们悄悄扫去，细缝处长着青绿苔藓的青石砖显露出来，融化的雪水滚落进去，像是在小小的生灵上笼罩了一层保护罩。
只待来年冬日，亦有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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