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终于在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中结束了。
温彦如蒙大赦，第一个溜走，生怕多待一秒又要被皇后“关爱”。江晚晴冷着脸起身，目光在林初霁那兴奋未退的脸上冷冷扫过，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拂袖离去。
叶灵之还痴痴地望着江桐的方向，手里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脸颊绯红，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夹菜暴击”中回过神来。
林初霁正美滋滋地回味着自己“成功催化帝后感情”的英明之举，准备功成身退回宫领系统积分，忽然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
她转头一看，竟是江桐。
只见小将军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初霁，然后非常自然地走到她身边，背对背地贴站了一下。
“啧，”江桐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初霁，语气里带着点熟悉的、欠揍的调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好像一点都没长高啊？还是这么……嗯。”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林初霁的头顶到自己袖口的位置。
林初霁：“……” 刚才的喜悦瞬间被这熟悉的挑衅冲散，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江桐！你一天不嘴贱浑身难受是不是！谁没长高！是你又野蛮生长了好吗！还有，我现在是贵妃！贵妃！你给我放尊重点！”
她气得跳脚，挥舞着拳头就想往江桐身上捶，完全是小时候打闹的习惯：“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欠打！”
江桐轻而易举地格开了她毫无杀伤力的花拳绣腿，嘴角似乎极快地勾了一下，又迅速压下，依旧是那副气死人的淡定模样：“哦。贵妃娘娘。失敬。” 语气里可听不出半点“失敬”的意思。
而另一边，正准备依依不舍离开的叶灵之，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啊啊啊！】叶灵之内心再次发出尖叫，【姐姐连和别人比身高都这么帅！姿势好挺拔！侧脸线条好完美！】 【那个嫌弃的“啧”！啊啊啊！苏死了！】 【格挡的动作也好利落！好有力！】 【嘴角好像笑了一下？啊我死了！又冷又飒还会调侃人！这是什么绝世宝藏！】
她完全忽略了林初霁的气急败坏，全部心神都聚焦在江桐身上，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下意识吸溜了一想，仿佛在看什么绝世名画、珍馐美馔，恨不得把江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刻”进脑子里。
江桐似乎察觉到那道更加炽热的目光，微微蹙眉瞥了一眼不远处盯着自己、脸颊通红、眼神迷离还疑似流口水的贤妃。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依旧咋咋呼呼的旧友，想起方才宴席上她对着陛下那股诡异的殷勤劲，以及自己姐姐那瞬间冷下来的脸色，难得地多问了一句：
“说起来，”江桐语气随意，像是提起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你和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林初霁正撸着袖子准备继续理论“身高问题”，听到这话，动作猛地一僵，脸上愤怒的表情瞬间被巨大的茫然和莫名其妙取代。
“姐姐？”她眨巴着眼睛，眉头紧紧皱起，“谁啊？你姐姐？江桐你什么时候有个姐姐了？你爹娘不就生了你一个吗？你睡糊涂了？”
她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探江桐的额头，看看她是不是边关待久了发烧说胡话。
江桐：“……” 她看着林初霁那完全不似作伪的、写满了“你是不是有病”的困惑表情，英气的眉头深深蹙起。
【这家伙……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江桐心下诧异。她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对方有时候是有点缺心眼，但绝不至于连这种事都忘了。
可看林初霁这反应，竟然像是完全不知道有“江晚晴”这个人的存在？
江桐的目光沉了沉。她想起姐姐刚才看林初霁时那冰冷烦躁的态度。
【难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闹了极大的矛盾，以至于林初霁选择性地遗忘了关于姐姐的一切？甚至是否认她的存在？】
江桐只能做出这样的推测。宫闱之中，姐妹反目成仇的事也并不稀奇。
既然对方摆出这副全然不知的模样，她再多问也无益，反而可能触及什么隐秘的伤痛。
于是，江桐敛去了眸中的探究，恢复了平时的冷淡神色，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淡淡道：“……没什么，可能是我记错了。”
她懒得再跟这个看起来愈发古怪的旧友纠缠，摆了摆手：“行了，贵妃娘娘，臣女告退。”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干脆利落。
“喂！你给我站住！说清楚谁没长高！”林初霁还在她身后气呼呼地喊，可惜江桐压根没理她。
叶灵之望着江桐远去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缓缓收回视线，捧住自己发烫的脸颊，喃喃自语：“真的好帅啊……”
江桐摆脱了身后林初霁“谁没长高”的嚷嚷和那道来自贤妃的、让她后背发麻的炽热视线，脚步加快，朝着皇后离去的方向追去。
没走多远，就在通往凤仪宫的宫道拐角处，看到了江晚晴略显清瘦孤直的背影。她似乎走得不快，像是在等谁。
江桐快步上前，唤了一声：“姐姐。”
江晚晴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妹妹时，她脸上宴席间那冰冷的面具已然卸下，虽然依旧没什么明显的笑意，但眉眼间的线条柔和了许多，那份天然的清冷化为了淡淡的倦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嗯，”她应了一声，目光在江桐身上仔细扫过，像是要确认这四年边关风沙没有带走什么，又添了什么新伤，“宴席喧闹，你没吃好吧？待会儿让小厨房给你做点清淡的。”
“还好，应付得来。”江桐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行，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微的感慨，“确实好久没见了，姐姐。”
听到这句话，江晚晴脚步顿了一下，侧头看了妹妹一眼。夕阳的金辉勾勒着江桐越发硬朗清晰的侧脸轮廓，早已褪去了四年前还残留的最后一点少女稚气，完完全全是个历经沙场磨砺的将军模样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揉杂了太多情绪，有心疼，有欣慰，也有时光流逝的怅惘。
“是啊，”江晚晴的声音很轻，落在傍晚微凉的空气里，“一晃都四年了。”
四年。足以让一个少女成长为威震边关的将领，也足以让很多事变得物是人非。比如她们的父亲愈发斑白的两鬓，比如朝堂上暗涌的局势，再比如……
姐妹俩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地沿着宫墙漫步。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和温情在沉默中流淌。这深宫高墙之内，能让她稍稍放下心防、感到一丝真切暖意的，也唯有这个自小一起长大、如今难得见上一面的妹妹了。
“边关苦寒，这次回来能待多久？”江晚晴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姐姐式的关心。
“看朝廷安排和北境动向，眼下还算平稳，陛下说至少可留两月。”江桐答道。
“那就好。”江晚晴点点头，“父亲前日家书中还提及甚是挂念你。得空多回府看看。”
“我知道。”江桐应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又微微蹙起，“姐，那个林……”她似乎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现在的林初霁，“……贵妃，她是怎么回事？
感觉……怪怪的。” 她最终还是用了“怪”这个字来形容那个小时候的玩伴。
提到林初霁，江晚晴刚刚缓和些的脸色又瞬间冷了下去，甚至闪过一丝烦躁，她抿了抿唇，语气重新变得硬邦邦的：“不必理会她。她这里，”江晚晴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怕是有点问题。”
江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姐姐也对那位贵妃的异常有所察觉。她虽觉得疑惑，但见姐姐不愿多谈，便也不再追问。宫闱之事，远比战场上的明刀明枪复杂，她素来不喜掺和。
姐妹俩又聊了些边关风物和家中琐事，大多数时候是江桐在说，江晚晴安静地听，偶尔问上一两句。直到走到凤仪宫门前，江晚晴才停下脚步。
“进去坐坐？”她问。
“不了，”江桐摇头，“还得去兵部一趟。明日再来看姐姐。”
“好。”江晚晴也不强留，只是又叮嘱了一句，“自己一切小心。”
看着妹妹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江晚晴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那点罕见的柔和彻底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她转身步入凤仪宫，只是心头因妹妹归来而泛起的那点暖意，很快又被某个蠢货贵妃那张傻笑的脸和宴席上添堵的行为给搅乱了。
【看来，得找个机会，好好“敲打”一下那只越来越无法无天的兔子了。】皇后娘娘如是想道，眸色微沉。
翌日，天朗气清。
江桐记挂着昨日与姐姐的约定，一早便收拾利落，准备前往凤仪宫。她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长发高束，步履生风，与这雕梁画栋、繁花似锦的宫廷显得格格不入。
与此同时，贤妃叶灵之也精心打扮了一番，怀揣着对江小将军无尽的崇拜和好奇，打算去昭阳宫找林初霁“打探消息”。
她想着贵妃娘娘与小将军是旧识，定然知道不少将军的喜好和趣事。她一路走着，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放着昨日江桐比身高、格挡、说话时的每一个画面，嘴角噙着傻乎乎的笑容，眼神飘忽。
就在一处宫道拐角，一个走得雷厉风行、目不斜视，一个走得心不在焉、神游天外。
于是——
“哎呦！”
“唔！”
两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江桐下盘极稳，只是身形晃了晃便站定了。而叶灵之则被撞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眼看就要摔倒。
电光火石间，江桐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叶灵之的手臂，稳住了她的身形。
“抱歉，臣女失礼了。”江桐立刻松开手，后退半步，抱拳行礼，语气是惯常的平淡疏离，“贤妃娘娘没事吧？”
她这才看清自己撞到的是谁，正是昨日宴席上那个盯着她傻笑、刚才似乎也在神游的贤妃。
叶灵之惊魂未定地捂住胸口，抬起头，当看清眼前之人时，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猛地瞪大，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
【江江江江……江小将军？！】
【我撞到她了？！】
【她她她……她刚才拉我了？！】
【她的手好有力！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
【她跟我说话了！问我有没有事！啊啊啊！】
巨大的惊喜和羞涩如同烟花般在叶灵之脑海里炸开，让她一时之间丧失了语言能力，只会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江桐，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桐等了一下，没听到回应，只见对方脸越来越红，眼神越来越迷离，甚至比昨天还要夸张。她忍不住又蹙起了眉：
【这贤妃娘娘……怎么每次见面都这副模样？莫非真有甚么隐疾，容易气血上涌？】
她只好又问了一遍，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贤妃娘娘？您可有伤到？”
“没、没有！没有伤到！”叶灵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连忙摆手，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又尖又细，差点破音。
“是、是臣妾不好！是臣妾没看路！冲撞了将军！请将军恕罪！”她说着，竟然下意识地要给江桐行礼道歉。
江桐被她这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愣，赶紧虚扶了一下：“娘娘言重了，是臣女走得太急。”
她实在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尤其是对方看起来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只想赶紧脱身，“娘娘既然无事，臣女还要去凤仪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先行一步。”
说完，她再次抱拳，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几乎是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快步离开。那背影，竟比昨日离开林初霁时还要匆忙几分。
【她扶我了……】
【她担心我受伤……】
【她跟我说话了，虽然是为了道歉……】
【她要去见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妹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直起身，双手捧住自己滚烫的脸颊，在原地小小地跺了跺脚，又是羞涩又是兴奋。
【啊啊啊！今天真是太好了！】她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去找林初霁的，满心满眼都是刚才那短暂却足以让她回味一整天的碰撞。
而另一边，江桐直到走出老远，才稍稍放缓脚步，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这皇宫……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在心里默默想着，【一个个的，都太奇怪了。还是赶紧见了姐姐，然后回军营比较好。】
经过这么一撞，她越发觉得，比起边关的明枪暗箭，这后宫里的莺莺燕燕和诡异氛围，才更让人难以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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