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心已定,径直走向寝殿,准备立刻睡觉,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糟心的一天。
然而,她刚走到床边,脚步就顿住了。
只见她那铺着锦缎的绣床上,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本线装书。书封是素雅的浅青色,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玉阙将军令》。
旁边还放着一张桃花笺,上面是叶灵之那熟悉的、娟秀中带着点欢脱的字迹:
“最新手稿,独此一份,‘琴先生’亲笔修订,墨迹未干,抢先预览! 将军生死一线,呼唤的究竟是谁?答案就在今夜,过时不候,稿纸回收。 ——您忠实的的话本传递者灵之 敬上”
林初霁的目光死死盯着“‘琴先生’亲笔修订”和“独此一份”那几个字上。
琴先生……修订的?还墨迹未干?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的念头,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好奇心压倒。这位神秘的“琴先生”才华横溢,笔下故事总能牵动人心,她(或者他?)亲自修订的结局,还是独一份的手稿……
一种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好奇心,混合着对那位神秘作者笔迹内容的好奇,以及对那个“答案”的抓心挠肝,如同无数只小爪子,在她心里拼命挠着。
去,还是不去?
去,就等于向叶灵之的“恶势力”低头,她这一天躲躲藏藏的坚持就成了笑话。
不去……那本书就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个无声的诱惑。独此一份……琴先生亲笔……结局……
林初霁站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喊人把这书扔出去,然后蒙头大睡。但她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挪不动半步。
最终,情感(和好奇心)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理智。
她做贼似的飞快地四下张望,确定宫人都已被屏退,然后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本《玉阙将军令》和桃花笺一把抓起,塞进了枕头底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做完这一切,她强作镇定地吹熄了灯,躺上床,拉好被子,闭上眼睛。
一片黑暗和寂静里,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枕头底下仿佛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存在感强烈得让她根本无法忽视。
那个名字……到底是谁?
琴先生……又会把这段情节写成什么样?
她翻了个身。
又翻了个身。
脑子里全是话本的片段在飞舞:苍白的睡颜、微颤的指尖、如鼓的心跳、月下的照料、无意识的呢喃……
“啊——!”林初霁烦躁地低吟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算了!就看一眼!就看一眼那个名字是谁!看完就睡!绝不多看!
她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做贼般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本书,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屏住呼吸,快速地翻找起来。手指因为莫名的紧张而有些发颤。书页哗啦啦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找到了!最新章!
她迫不及待地往下读,目光贪婪地捕捉着字句,情绪完全被剧情牵引——为将军的伤势揪心,为照料者的笨拙温柔而嘴角不自觉上扬……
终于,她看到了那段关键描写!
【将军在高热中辗转反侧,干裂的唇瓣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守在一旁的她心如刀割,俯身下去,想要听清……
“……阿初……别走……冷……”
那细微的、破碎的音节,如同最凌厉的箭矢,瞬间击穿了她的心脏。
阿初……那是她深埋心底、从未敢宣之于口的闺名。】
林初霁的呼吸猛地一滞。
阿初?
将军昏迷中呼唤的,是那个一直默默守护她的、温婉小姐的闺名?!
所以……所以她们是……两情相悦?!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甜涩交织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让她指尖发麻,胸口涨得满满的。
这“琴先生”也太会写了!她甚至忘了自己“只看一眼”的誓言,完全沉浸在话本营造的情感风暴里,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后续……
这位“琴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女儿家的心思写得如此透彻动人?
就在这时——
“哐当!”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像是瓦片被碰落的声响。
林初霁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反应,“啪”地一声合上书,闪电般将其重新塞回枕头底下,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紧闭双眼,假装自己已经睡熟了很久很久。
她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窗外,隐约传来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以及一声被强行压低的、得意又满足的窃笑。
“……嘿嘿……我就知道……没人能拒绝‘琴先生’……尤其是修订版……”
声音很快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寝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林初霁才敢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确认外面真的没人了。
她长长地、悄悄地舒了一口气,但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叶灵之……她刚才是不是一直在外面偷看?!她看到自己偷看话本了?!
一种被抓包的羞窘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但……但是……
林初霁的手,又忍不住悄悄摸向枕头底下,触碰到那本书的边角。
指尖触及书页微凉的边缘,林初霁的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加速。理智还在垂死挣扎。
叫嚣着“堂堂贵妃岂能沉迷话本”,但情感早已叛变,高举着“就再看一页!最后一页!”的大旗。
她咬咬牙,再次做贼般抽出那本“祸害”,决心这次一定要看到结局,彻底满足这该死的好奇心,然后就把这玩意儿束之高阁,永不再碰!
月光似乎都比刚才明亮了几分,殷勤地照亮纸上的墨字。
她屏息凝神,重新投入那缠绵悱恻的故事里。看到“阿初”的名字被呼唤后,那位温婉小姐是如何的震惊、狂喜、又心酸不已;
看到她如何鼓起勇气,彻夜不眠地守在将军榻前,用颤抖的手为她擦拭额角的汗,喂她汤药,在她痛苦的呻吟声中落下无声的泪……
这“琴先生”真是……太会折磨人了! 林初霁看得又是揪心又是悸动,完全忘了时辰,也忘了自己“只看一眼”的誓言,彻底沉溺其中。
正当她读到将军的高热终于褪去,眼睫微颤,似乎即将苏醒,而小姐紧张得几乎要停止呼吸的关键时刻——
“唔……”
一声极轻微、却绝对不属于话本情节的、压抑着的抽气声,极其突兀地从窗外飘了进来。
林初霁全身一僵,阅读的思绪骤然中断。
她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窗户方向。外面一片寂静,仿佛刚才那声只是她的错觉。
是风吗?还是……叶灵之根本没走?!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头皮发麻。她竖着耳朵,凝神细听。
过了几息,又是一声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吸鼻子声?还夹杂着一点点模糊的、像是用手指快速抹过眼角的窸窣动静。
这下绝不可能听错了!窗外绝对有人!而且……好像在哭?!
林初霁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是哪个受了委屈的小宫女躲在窗外偷哭?这深更半夜的……
她皱起眉,轻轻放下话本,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一下推开窗户!
“谁在那儿?!”
然而,窗外并没有想象中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只有一道熟悉的、穿着贤妃宫装的身影,正手忙脚乱地从窗根底下站起来,背对着她,用力地拿袖子抹着脸,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不是叶灵之又是谁?!
“叶灵之?!”林初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你你怎么还在这儿?!”而且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
叶灵之被逮个正着,身体一僵,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月光下,只见她眼圈和鼻头都红彤彤的,脸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痕,一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水汪汪的,写满了沉浸在故事里的感动和猝不及防被发现的窘迫。
“初、初霁……”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委屈屈地开口,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方湿透了的手帕,“你……你怎么看到一半停下来了啊……将军马上就要醒了……她们马上就要表明心迹了……正是最最关键的时候……呜呜……”
林初霁:“……”
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追话本剧情而哭得稀里哗啦、甚至忘了自己是在“作案”现场的死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你……”林初霁指着她,手指都在发抖,“你不但偷窥本宫!你还偷看话本!你居然还看哭了?!”
叶灵之这才彻底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使命”和处境,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慌忙辩解:“我、我没有偷看!
我是……我是怕你看了之后太激动睡不着,特意守在外面,随时准备进来进行……进行读后疏导!”
“读后疏导?”林初霁气极反笑,“用你的眼泪给我疏导吗?”
“不是……是……哎呀!”叶灵之词穷,破罐子破摔地一跺脚,指着屋里床上那本话本,“难道你不觉得感动吗?‘阿初’诶!
将军在昏迷中喊的是‘阿初’!她们明明是双向奔赴!却因为种种误会和身份阻隔,迟迟不敢表露心迹!
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步!多不容易啊!‘琴先生’写得也太好了!呜呜……”说着说着,她又想起剧情,忍不住再次抽噎起来。
林初霁看着她这比自己这个正牌读者还投入的样子,一肚子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泄了一半,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被戳破心事的尴尬。
“谁、谁感动了!”她强撑着面子,色厉内荏地反驳,“本宫只是……只是检查一下这民间话本是否有违禁之处!”
“那你检查到关键地方怎么停了呢?”叶灵之红着眼睛,不忘“职责”,锲而不舍地安利。
“后面更精彩!将军醒来后第一眼看到守着她的‘阿初’,那个眼神描写!绝了!还有她们之间的对话,那种欲说还休、暗潮汹涌的感觉……初霁你快去看啊!看完我们讨论讨论!”
林初霁看着眼前这个眼泪汪汪却还在疯狂推销话本的贤妃,终于彻底败下阵来。
她扶着额头,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叶灵之……”
“嗯?”叶灵之眨巴着还带着水汽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进来吧。”林初霁侧过身,让开了窗口,语气里充满了认命般的疲惫,“外面冷。要哭……进来坐着哭。”
顺便……把结局给她讲了。她实在是……被吊得难受死了!
叶灵之愣了一下,随即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珠,笑容却瞬间灿烂得晃眼:“真的吗?初霁你最好啦!”
她手脚并用地就想从窗户爬进来。
“走门!”林初霁没好气地喝止她。
“哦哦哦!”叶灵之立刻提着裙子,屁颠屁颠地绕去殿门了。
林初霁看着她的背影,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回到床边,拿起那本《玉阙将军令》,指腹轻轻摩挲着书页上“琴先生”的字迹。
这位作者,真是害人不浅。
她心里嘟囔着,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弯起了一个极小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的话本讨论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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