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
江桐记挂着昨日与姐姐的约定，一早便收拾利落，准备前往凤仪宫。她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长发高束，步履生风。
而另一边，贤妃叶灵之正坐在昭阳宫里，捧着一杯热茶，听着刚从皇后“酷刑”下逃脱、跑来诉苦兼炫耀“任务进展”的林初霁，喋喋不休地讲述昨晚宴席的“盛况”以及之后遇到江桐的糟心事。
“你说江桐是不是有病！那么多年没见，一见面就说我没长高！气死我了！”林初霁气鼓鼓地往嘴里塞了块糕点。
叶灵之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沫，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她状似无意地轻声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赞叹：
“那位江小将军……我昨日远远瞧着，倒是生得极好，眉目英挺，气质卓然。”
“噗——咳咳咳！”林初霁直接被糕点呛住，咳得惊天动地，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叶灵之，
仿佛听到了什么晴天霹雳，“你说什么？叶灵之！我把你当最好的闺蜜，你、你竟然想泡我发小？！那个嘴贱人欠的家伙哪里帅了！你眼睛是不是……”
叶灵之抬起眼，对上林初霁震惊又愤怒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她伸出纤细的食指，轻轻抵在饱满的唇珠前，发出了一个轻柔而短促的气音：
“嘘——”
那眼神里带着点狡黠，仿佛在说：这可由不得你。
林初霁被她这反应噎得说不出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叶灵之不再理会她的炸毛，优雅地放下茶盏，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语气轻松自然：“坐了许久，有些闷了，陪我去御花园走走吧。”
“我不去！我还在生气！”林初霁扭过头。
“哦？那我便自己去散心，顺便……看看能否偶遇哪位英姿飒爽的小将军。”叶灵之说着，作势便要往外走。
“等等！我去！”林初霁立刻跳了起来，她倒要看看，这个被“美色”迷了心窍的闺蜜想干什么！
两人各怀心思地出了昭阳宫，沿着宫道慢慢走着。叶灵之看似在欣赏沿途景致，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敏锐地扫视着周围。
果然，没走多远，就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岔路口，她远远便瞧见了那个熟悉又挺拔的墨色身影正从另一条宫道快步而来，目标明确，应是前往凤仪宫方向。
叶灵之心跳平稳，脚下步伐却悄然调整了角度和速度。她计算着时机，在江桐即将拐过弯角，视线可能存在短暂盲区的刹那——
“唔！”
一声压抑的痛呼响起。
叶灵之“恰好”与拐角冲出的江桐撞了个满怀。她看似弱不禁风，被这结实的一撞弄得向后踉跄，足下巧妙地一绊，整个人便“失控”地朝地上软倒下去，过程流畅自然，毫无表演痕迹。
江桐完全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她反应极快，在撞到人的瞬间已试图收势，并下意识伸手去捞对方。
她成功抓住了叶灵之的手臂，避免了对方直接摔在地上，但冲击力还是让叶灵之半倚在了她臂弯里。
“贤妃娘娘！”江桐看清撞到的人，心头一紧，连忙扶稳她，迅速松开手后退半步抱拳，“臣女鲁莽，冲撞了娘娘，万望恕罪！” 她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懊恼和关切，“您没事吧？可有伤到哪里？”
叶灵之借着她的力道站直，却微微蹙起了黛眉，一手轻轻捂住方才被江桐抓住的手臂，另一手扶住了自己的腰，绝美的脸蛋上瞬间褪去血色，泛起一丝楚楚可怜的苍白。
她抬起眼，眼眶竟微微泛红，蓄起了些许生理性的泪光，欲落不落，看得人心头一颤。
“没……没事，”她声音带着一丝强忍痛楚的微颤，愈发显得柔弱，“不怪小将军，是本宫自己没看路……” 她尝试移动脚步，却猛地吸了一口凉气，身子晃了晃，仿佛站立不稳。
“娘娘！”江桐见状，愧疚感更重，连忙又上前虚扶住她。
“脚踝……好像扭了一下，”叶灵之声音细弱，带着点委屈，“这只手臂……也有些使不上力，抬不起来了……”
她说着，尝试动了动那只“受伤”的手臂，却只是无力地垂落，配合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简直是我见犹怜。
江桐看着眼前这情形，尤其是叶灵之眼中那摇摇欲坠的泪珠，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瞬间被汹涌的愧疚淹没。她一个习武之人，把娇滴滴的贤妃娘娘撞得站不稳、手臂都抬不起来，这……
“臣女罪过！”江桐语气更加诚恳，“娘娘，此地离太医院不远，臣女背您过去，让太医瞧瞧可好？若是伤了筋骨，拖延不得。”
叶灵之闻言，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了江桐一眼，那眼神里有脆弱，有依赖，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最终轻轻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那……有劳小将军了。”
而一直跟在后面、将叶灵之这套行云流水的表演尽收眼底的林初霁，嘴角抽搐得快要抽筋了。
她内心疯狂吐槽，但看着江桐那副紧张愧疚、恨不得立刻把叶灵之供起来的模样，只能翻个白眼，默默跟上。 【江桐你个傻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到了太医院附近一处相对僻静的廊下，叶灵之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轻轻拉了拉江桐的衣袖。
“小将军，”她声音依旧轻柔，带着几分“强忍”的坚强，“送到这里便好了。你不是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吗？莫要耽误了正事。有贵妃妹妹在此陪着我，唤太医来看看便是了。”
江桐一愣，看着叶灵之苍白着小脸却还为自己着想的模样，心底的愧疚更浓了：“可是娘娘您的伤……”
“无妨的，”叶灵之微微摇头，努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虽然那笑容在她“痛苦”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只是扭伤，太医看看就好。小将军快去吧，莫让皇后娘娘久等。”
林初霁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只能配合着点头：“对对对，我陪着她，江桐你快走吧！” 她恨不得立刻把这傻孢子发小推走，免得她继续被叶灵之的演技荼毒。
江桐见叶灵之坚持，又看了看一旁的林初霁，这才犹豫着点头：“那……臣女先行告退。娘娘若有事，随时遣人告知臣女。” 她顿了顿，神色无比认真，“此事是臣女之过，臣女定会负责。”
叶灵之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仍是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轻轻“嗯”了一声：“小将军言重了，快去吧。”
看着江桐墨色的身影带着一丝担忧和匆忙消失在宫道尽头，叶灵之脸上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表情瞬间收得干干净净。
她立刻直起身子，方才还“剧痛”难以站立的脚踝稳稳地踩在地上，哪里还有半点扭伤的样子。
“还愣着干什么？”叶灵之瞥了一眼还在翻白眼的林初霁，语气恢复了平时的从容，甚至带着点催促，“赶紧，去找太医院当值的医女要些包扎用的白布和药油来，快点。”
林初霁：“……你要干嘛？”
“少废话，快去！”
不一会儿，林初霁拿着东西回来，只见叶灵之已经找了个石凳坐下，正悠闲地整理着微乱的衣袖。
她接过白布和药油，动作利索地开始往自己那只“抬不起来”的手臂上缠绕，一圈又一圈，缠得厚厚的，最后还打了个结实的结，看上去倒真像是受了重伤被妥善包扎过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叶灵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那只被包得严实实的手臂，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她在林初霁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原先那“虚弱”的样子一扫而空，脚下生风，几乎是小跑着朝着自己昭阳宫的方向而去，
那速度，别说扭伤脚踝了，怕是都能追上御马监里最快的马。
林初霁看着叶灵之迅速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剩下的半瓶药油，终于忍不住对着空气低声咆哮：“叶灵之！”
另一边，江桐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了凤仪宫。
江晚晴刚处理完一部分宫务，正靠在窗边小憩，见妹妹来了，眉眼间刚露出一丝柔和，就发现江桐神色有异，眉头紧锁，一副闯了祸的模样。
“怎么了？”江晚晴放下手中的书卷，问道。
江桐走到她面前，深吸一口气，像是汇报军情般严肃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懊恼：“姐，我……我可能惹麻烦了。”
江晚晴挑眉：“嗯？”
“我来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了贤妃娘娘。”江桐语速不快，每个字都透着愧疚，
“撞得似乎不轻，娘娘脚踝扭了，手臂也抬不起来，看着……很是痛苦。我已将她送至太医院附近，嘱托贵妃娘娘陪同照看。”
她越说眉头皱得越紧：“臣女鲁莽，冲撞了宫妃，自知有错。姐，你说贤妃娘娘会不会因此怪罪？
她看起来……很柔弱的样子，若是伤得重了……”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叶灵之那双含泪的眼眸和苍白的小脸，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江晚晴听着妹妹的描述，尤其是“贤妃娘娘”、“很柔弱”、“很是痛苦”这几个词，眼底掠过一丝古怪神色。
她对自己宫里这位贤妃的“真实面貌”可是略有耳闻，那绝不是什么风一吹就倒的娇花。
她看着自家妹妹这副耿直又愧疚的模样，心下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这傻丫头，怕不是被人当了棋子还不自知。
她面上却不显，只是淡淡道：“既已发生，多想无益。贤妃……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你既已道歉并安排就医，她应当不会过多追究。日后在宫中行走，谨慎些便是。”
江桐见姐姐没有过分责怪，稍稍松了口气，但那份“撞伤了人”的负罪感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里。
她看着姐姐略显疲惫的模样，想起昨日宴席上林初霁那诡异的殷勤和姐姐瞬间冰封的脸色，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姐，你和林……贵妃，是吵架了吗？她昨天……” 江桐斟酌着用词，“……对陛下似乎过于热情了些。”
江晚晴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没有。不过是她这里，”她再次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越发不清醒了而已。不必理会。”
江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来姐姐对林初霁的异常行为是知情且……颇为不耐的。她虽觉得疑惑，但见姐姐不愿多谈，便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姐妹俩又聊了些别的，江晚晴见时辰不早，便唤来宫女，取来两盒精致的江南点心，递给江桐：“这是新进贡的，味道尚可。一盒你带给贤妃吧，就说是你给的，算是……聊表歉意，希望她早日康复。”另一盒……”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江桐依旧带着些许愧疚的脸上，“带去给贵妃吧.....”
江桐接过点心，心中感念姐姐的细心周到。这确实是个表达歉意的好方法，既全了礼数，也稍稍缓解了她心中的愧疚。“多谢姐姐，我这就去。”
叶灵之正斜倚在软榻上，一只手臂还缠着厚厚的白布，姿态慵懒，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则捧着一本最新搜罗来的女女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唇角噙着愉悦的弧度，正学习借鉴着话本里那些“高明”的攻略手段，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自然”地接近那只警惕的小将军。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林初霁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看好戏的兴奋）：“灵之！灵之！别看了！来了来了！”
叶灵之从话本中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来了？”
“还能是谁！你那‘不小心’撞到的小将军来了！提着食盒，朝昭阳宫这边过来了！肯定是来看你的！”林初霁挤眉弄眼。
叶灵之闻言，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精光，方才的慵懒闲适一扫而空。她迅速将话本塞到枕头底下，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虚弱”一些。
然后，她目光扫过旁边小几上宫女刚刚摆上的、她还没来得及享用的午膳，灵机一动，立刻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有些笨拙地、颤巍巍地拿起银箸，
尝试去夹盘中的一块晶莹剔透的虾饺，动作看起来十分吃力且不协调，仿佛右手重伤严重影响了她左手的灵活性，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她刚摆好这副“坚强”用膳的造型不过片刻，宫人便进来通传：“娘娘，小将军在外求见。”
叶灵之立刻放下银箸，脸上努力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意外和一丝“强撑”出来的平静，声音也调整得比平时柔弱几分：“请小将军进来。”
江桐提着食盒走进内殿，一眼便看到叶灵之斜倚在榻上，一只手臂缠着显眼的白布，另一只手则无力地垂在身侧，
而面前的膳食几乎没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疲惫，却还在努力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这画面，让江桐心里的愧疚感瞬间又飙升了一个等级。
“臣女参见贤妃娘娘。”江桐连忙行礼，“娘娘伤势如何？可请太医仔细看过了？”
“劳小将军挂心了，”叶灵之声音轻柔，“太医来看过了，说……需好生静养些时日。”她目光落在江桐手中的食盒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小将军这是……？”
江桐赶紧将食盒奉上：“这是臣女的一点心意，是江南新进的点心，给娘娘尝尝，希望能合娘娘口味。昨日之事，臣女实在愧疚难安。”
叶灵之看着那食盒，眼中适时地漾开一抹真实的欣喜和一丝被关怀的感动，她微微垂下眼帘，细声说：“小将军太客气了……其实，不必如此的。”
“应该的。”江桐语气郑重，“娘娘因臣女受伤，臣女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娘娘好生休养，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差人告知臣女。”
又关切地嘱咐了几句，江桐这才告辞离开。
等到江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叶灵之立刻恢复了精神，她看了一眼那盒精致的点心，满意地弯起唇角，
然后对着还在旁边看戏的林初霁吩咐道：“还愣着干嘛？把食盒拿过来。” 她可是“饿”了半天了。
林初霁一边把食盒递过去，一边啧啧称奇：“我说，你这戏打算唱到什么时候？真打算缠着这白布过日子了？”
叶灵之优雅地用左手拈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眯着眼享受地品味着，含糊不清地说：“急什么？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那双美丽的眸子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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