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之领了这“奉旨安利”的美差,只觉得浑身是胆,干劲十足。她抱着几卷精心挑选的、尤其是描写细腻感情戏的《玉阙将军令》章节,雄赳赳气昂昂地就朝着林初霁的宫殿去了。
林初霁此刻正对着一本《九章算术》蹙眉深思,试图用几种新方法解一道难题。叶灵之笑眯眯地凑过去,一脸“我来为你排忧解难”的表情。
“初霁初霁,算题呢?好辛苦哦!”叶灵之挨着她坐下。
林初霁“嗯”了一声,笔尖未停,显然沉浸其中。
叶灵之也不急,托着腮帮子在旁边看,时不时发出“哇”、“好厉害”、“这步我怎么没想到”的惊叹,充分满足了林初霁那点小小的、对于智力的虚荣心。
等到林初霁终于解开一题,眉目稍展,正要提笔继续时,叶灵之看准时机,猛地一拍手:“对了!初霁!你刚才用的这个‘如欲求解,需先破而后立’的思路,让我忽然想到‘琴’先生话本里的一段!”
林初霁笔尖一顿,茫然抬头:“……什么?”
“就是《玉阙将军令》呀!”叶灵之眼睛亮晶晶,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里面那位女将军被困山谷,前有追兵后无退路,不就是‘破’的局面吗?然后她是怎么‘立’的呢?
她并没有硬冲,而是利用地形,示敌以弱,再……哎哎哎你别低头啊!听我说嘛!这用兵之道和你这算术的‘破立’之理,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初霁?初霁你理理我嘛!”
林初霁已经把脑袋重新埋回了算经里,并默默地将身子转向了另一边,用后脑勺表达了对“话本兵法”的无声拒绝。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过了几日,叶灵之抱着一摞史书来找林初霁,“初霁,我们一起看书吧?互相督促,免得困倦。”
林初霁觉得这提议甚好,有助于学业,便欣然同意。
两人对坐,各自安静阅读,殿内一时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林初霁正读到前朝一位名臣关于水利的奏疏,觉得其中一段论述极为精妙,想与叶灵之分享。
她刚抬起头:“灵之,你看此处……”
却见对面的叶灵之不知何时,手里的史书早已换成了一本话本,正看得如痴如醉,时而捂嘴偷笑,时而眼眶泛红。
见林初霁看过来,叶灵之立刻抓住机会,把话本往前一递:“初霁你也觉得这里写得好对不对?我就知道我们有默契!
你快看这段!那位小姐终于发现女将军就是小时候救过她的人啦!你看她这心理活动,‘恍若惊雷炸响,又似蜜糖浸心’
……写得多贴切!多动人!比史书里冷冰冰的记载有意思多了!你要不要从头看看?”
林初霁看着几乎要怼到自己鼻子底下的书卷,再看看叶灵之那充满期待、闪闪发光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坚定地,将自己手中的史书举高,彻底挡住了脸。
叶灵之的“偷梁换柱”计划,卒。
贤妃娘娘越挫越勇,手段也逐渐“丧心病狂”。
某日,林初霁更衣出恭,刚于净房内坐定,准备享受片刻宁静,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叶灵之清亮又故作深情的声音:
“‘她凝视着将军苍白的睡颜,心如刀绞,那平日里如寒星般冷冽、如磐石般坚毅的眼眸此刻紧闭着,
唯有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令人心颤。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间即使昏迷也未散去的褶皱……’”
林初霁:“!!!”
她差点直接从马桶上弹起来,又惊又窘,压低声音怒吼:“叶灵之!你给我出去!”
门外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更加不屈不挠,甚至还带上了朗诵特有的起伏顿挫:“‘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渴望已久的肌肤时,她却猛地缩回了手,仿佛被什么烫到一般。
她怎能……怎敢趁人之危……’初霁你听嘛!这段写得多好!把那种爱慕又克制的心情写得淋漓尽致!”
林初霁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最终只能死死捂住耳朵,在心里默背《道德经》,才能勉强抵御这无孔不入的话本攻击。
到了就寝时分,林初霁刚吹熄蜡烛躺下,幔帐外就幽幽地响起一个声音:“初霁,你睡了吗?我给你读段睡前故事吧,助眠。”
不等林初霁回答,那声音已经自顾自地开始了:“‘月色如水,洒满将军的寝帐。她因伤发热,唇瓣干裂,喃喃渴水。守在一旁的她急忙用棉絮沾了温水,一点一点地湿润着她的唇……’”
林初霁猛地拉高被子蒙住头。
外面的声音持续不断:“‘看着她无意识吞咽的脆弱模样,守夜人的心软成了一滩春水,恨不得代她承受所有痛楚……’”
林初霁在床上翻来覆去,用枕头压住脑袋。
“……‘她轻声呢喃着一个名字,守夜人的动作倏然顿住,心跳如鼓,那竟是……’初霁你猜她喊了谁的名字?哎呀真是急死人了!你要不要起来自己看?”
林初霁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掀开被子坐起,对着帐外吼道:“叶!灵!之!你再不出去,我明天就去告诉陛下你干扰我休息、耽误我学业!让你的话本全都喂了御花园的鱼!”
帐外的朗读声戛然而止。
片刻寂静后,传来叶灵之委委屈屈、小碎步离开的声音:“哦……好吧……那初霁你好好睡……明天……明天我再来看你哦……”
听着那脚步声远去,林初霁才长长地、疲惫地松了口气,重新倒回床上。
她望着床顶的纱幔,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荡着刚才那些“脆弱”、“心疼”、“如鼓心跳”的字眼,还有那种细腻到令人脸红的描写……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用力闭上眼睛。
……该死,好像……稍微有点好奇……那个守夜人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林初霁狠狠掐灭。
不行!不能中了叶灵之的邪!她是来看史书的!是来学治国的!不是来听什么女将军和小姐的话本的!
对!就是这样!
第二天,林初霁打定主意要远离叶灵之,潜心向学。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吩咐宫人:“今日若贤妃娘娘来,便说本宫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谁也不见。”
宫人领命而去。
林初霁满意地点点头,觉得世界清静了。她摊开一本《资治通鉴》,准备在历史的海洋里畅游,洗涤昨日被话本污染的心灵。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叶灵之“奉旨安利”的决心和……无孔不入的能力。
上午阳光正好,林初霁正读到关键处,忽闻窗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琴技算不得顶尖,但曲调婉转,颇有些耳熟。
林初霁凝神听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变了。
这调子……不就是昨日叶灵之硬塞给她的话本里,提到过的那首“将军于月下思念故人时所抚之曲”吗?!据那话本描写,此曲“如泣如诉,缠绵悱恻,闻者落泪”!
林初霁霍然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只见不远处的小亭里,叶灵之正襟危坐,面前摆着一架古琴,手指笨拙但十分努力地拨动着琴弦。
试图弹出那“如泣如诉”的效果。见她开窗,叶灵之立刻投来一个灿烂无比、充满“知音难觅”感的笑容,手下弹得更加起劲,甚至还试图用眼神传递话本情节。
林初霁“砰”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音乐熏陶”计划,失败。
午膳时分,御膳房送来了精致的点心。林初霁刚拿起一块荷花酥,就发现碟子底下压着一张小小的、裁切整齐的纸条。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抽出来一看,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一行字:“‘她拈起一块糕点,递到她唇边,笑意盈盈:“甜吗?”她垂眸,细嚼慢咽,耳根微红:“……不及你万分之一。”’——摘自《玉阙将军令》第二十七回”
林初霁拿着那块荷花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默默放下点心,决定喝口汤平复一下心情。刚拿起汤勺,又发现勺柄上不知何时也被缠上了一根极细的红丝线,线上系着个更小的纸卷。
展开:“‘将军执勺,舀起一匙清汤,小心吹凉,送至那人嘴边:“小心烫。”那般自然,仿佛已做过千百回。’——摘自《玉阙将军令》第三十一回”
林初霁:“……”
这饭没法吃了!
她放下汤勺,面无表情地对宫女说:“撤下去。本宫今日……辟谷。”
“舌尖上的话本”计划,失败。
下午,林初霁决定去御花园走走,换换心情。她特意挑了一条僻静的小路,想着总能躲开叶灵之了吧?
没走几步,便见前方一棵花开正盛的梨树下,赫然立着一块崭新的、做工精致的木牌。
林初霁心下狐疑,走近一看,只见木牌上刻着几行字:
“此情此景,恰如《玉阙将军令》第十八回: ‘二人立于梨花树下,落英缤纷,如雪如絮。她抬手,为她拂去发间一片洁白花瓣,指尖无意触碰到温热的耳垂,两人俱是一颤,空气霎时间暧昧难言。’ ——琴先生著”
林初霁猛地抬头四下张望,果然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捕捉到一片迅速缩回去的、属于贤妃制式的裙角。
她几乎要气笑了。
叶灵之这是把御花园当成话本实地体验馆了吗?!
她转身就走,决定回去就抄写《清静经》一百遍。
“场景重现”计划,失败。
傍晚,林初霁身心俱疲,觉得自己这一天不是在躲避叶灵之,就是在躲避叶灵之的路上。她召来宫女,准备沐浴更衣,彻底洗去这一天的“话本阴影”。
她屏退左右,褪去衣衫,将自己浸入洒满花瓣的温水中,长长舒了一口气。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总算带来了一丝宁静和放松。
就在她闭上眼,享受这片刻安宁时——
“初霁!初霁!”
叶灵之的声音!而且听起来……像是在屋顶上?!
林初霁惊得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抱臂沉入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惊恐地望向头顶。
只见浴室通风用的小气窗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叶灵之的脸正卡在那小小的窗口,因为挤压而显得有些变形,但眼睛却亮得吓人。
她手里还举着一个小巧的、类似民间叫卖用的喇叭状纸筒,正对着下面,压低了声音,却无比清晰地说道:
“别怕!是我!我就说一句!就一句!”
不等林初霁反应,叶灵之语速极快、气息十足地通过那简易扩音器念道:“《玉阙将军令》最新章预告!
女将军重伤昏迷之际终于喊出了那个名字!想知道是谁吗?想知道守夜人听到后是什么反应吗?浴后请移驾偏殿,臣妾备好热茶和手稿,恭候大驾!过期不候哦!”
念完,“嗖”地一下,那张脸迅速从气窗口消失,只剩下窗外朦胧的夜色和……林初霁一张气得通红、又羞又恼的脸。
她居然!居然追到浴室屋顶上了?!还用上了扩音器?!
林初霁彻底崩溃了,猛地一拍水面,溅起无数水花。
“叶、灵、之——!我跟你没完!!!”
而罪魁祸首叶贤妃,正手脚并用地从屋顶上爬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的小喇叭和《玉阙将军令》手稿,哼着小调,真的去偏殿准备热茶和点心了。
毕竟,陛下和皇后娘娘交代的任务,总要完成的嘛!
至于贵妃娘娘会不会来?
叶灵之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水声哗啦、夹杂着羞愤低吼的浴室,狡黠地笑了笑。
好奇心能不能战胜羞愤心?她赌能的。
她决心已定,径直走向寝殿,准备立刻睡觉,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糟心的一天。
然而,她刚走到床边,脚步就顿住了。
只见她那铺着锦缎的绣床上,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本线装书。书封是素雅的浅青色,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玉阙将军令》。
旁边还放着一张桃花笺,上面是叶灵之那熟悉的、娟秀中带着点欢脱的字迹:
“最新手稿,独此一份,‘琴先生’亲笔修订,墨迹未干,抢先预览! 将军生死一线,呼唤的究竟是谁?答案就在今夜,过时不候,稿纸回收。 ——您忠实的的话本传递者灵之 敬上”
林初霁的目光死死盯着“‘琴先生’亲笔修订”和“独此一份”那几个字上。
琴先生……修订的?还墨迹未干?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的念头,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好奇心压倒。这位神秘的“琴先生”才华横溢,笔下故事总能牵动人心,她(或者他?)亲自修订的结局,还是独一份的手稿……
一种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好奇心,混合着对那位神秘作者笔迹内容的好奇,以及对那个“答案”的抓心挠肝,如同无数只小爪子,在她心里拼命挠着。
去,还是不去?
去,就等于向叶灵之的“恶势力”低头,她这一天躲躲藏藏的坚持就成了笑话。
不去……那本书就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个无声的诱惑。独此一份……琴先生亲笔……结局……
林初霁站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喊人把这书扔出去,然后蒙头大睡。但她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挪不动半步。
最终,情感(和好奇心)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理智。
她做贼似的飞快地四下张望,确定宫人都已被屏退,然后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本《玉阙将军令》和桃花笺一把抓起,塞进了枕头底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做完这一切,她强作镇定地吹熄了灯,躺上床,拉好被子,闭上眼睛。
一片黑暗和寂静里,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枕头底下仿佛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存在感强烈得让她根本无法忽视。
那个名字……到底是谁?
琴先生……又会把这段情节写成什么样?
她翻了个身。
又翻了个身。
脑子里全是话本的片段在飞舞:苍白的睡颜、微颤的指尖、如鼓的心跳、月下的照料、无意识的呢喃……
“啊——!”林初霁烦躁地低吟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算了!就看一眼!就看一眼那个名字是谁!看完就睡!绝不多看!
她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做贼般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本书,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屏住呼吸,快速地翻找起来。手指因为莫名的紧张而有些发颤。书页哗啦啦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找到了!最新章!
她迫不及待地往下读,目光贪婪地捕捉着字句,情绪完全被剧情牵引——为将军的伤势揪心,为照料者的笨拙温柔而嘴角不自觉上扬……
终于,她看到了那段关键描写!
【将军在高热中辗转反侧,干裂的唇瓣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守在一旁的她心如刀割,俯身下去,想要听清……
“……阿初……别走……冷……”
那细微的、破碎的音节,如同最凌厉的箭矢,瞬间击穿了她的心脏。
阿初……那是她深埋心底、从未敢宣之于口的闺名。】
林初霁的呼吸猛地一滞。
阿初?
将军昏迷中呼唤的,是那个一直默默守护她的、温婉小姐的闺名?!
所以……所以她们是……两情相悦?!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甜涩交织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让她指尖发麻,胸口涨得满满的。
这“琴先生”也太会写了!她甚至忘了自己“只看一眼”的誓言,完全沉浸在话本营造的情感风暴里,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后续……
这位“琴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女儿家的心思写得如此透彻动人?
就在这时——
“哐当!”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像是瓦片被碰落的声响。
林初霁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反应,“啪”地一声合上书,闪电般将其重新塞回枕头底下,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紧闭双眼,假装自己已经睡熟了很久很久。
她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窗外,隐约传来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以及一声被强行压低的、得意又满足的窃笑。
“……嘿嘿……我就知道……没人能拒绝‘琴先生’……尤其是修订版……”
声音很快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寝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林初霁才敢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确认外面真的没人了。
她长长地、悄悄地舒了一口气,但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叶灵之……她刚才是不是一直在外面偷看?!她看到自己偷看话本了?!
一种被抓包的羞窘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但……但是……
林初霁的手,又忍不住悄悄摸向枕头底下,触碰到那本书的边角。
指尖触及书页微凉的边缘,林初霁的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加速。理智还在垂死挣扎。
叫嚣着“堂堂贵妃岂能沉迷话本”,但情感早已叛变,高举着“就再看一页!最后一页!”的大旗。
她咬咬牙,再次做贼般抽出那本“祸害”,决心这次一定要看到结局,彻底满足这该死的好奇心,然后就把这玩意儿束之高阁,永不再碰!
月光似乎都比刚才明亮了几分,殷勤地照亮纸上的墨字。
她屏息凝神,重新投入那缠绵悱恻的故事里。看到“阿初”的名字被呼唤后,那位温婉小姐是如何的震惊、狂喜、又心酸不已;
看到她如何鼓起勇气,彻夜不眠地守在将军榻前,用颤抖的手为她擦拭额角的汗,喂她汤药,在她痛苦的呻吟声中落下无声的泪……
这“琴先生”真是……太会折磨人了! 林初霁看得又是揪心又是悸动,完全忘了时辰,也忘了自己“只看一眼”的誓言,彻底沉溺其中。
正当她读到将军的高热终于褪去,眼睫微颤,似乎即将苏醒,而小姐紧张得几乎要停止呼吸的关键时刻——
“唔……”
一声极轻微、却绝对不属于话本情节的、压抑着的抽气声,极其突兀地从窗外飘了进来。
林初霁全身一僵,阅读的思绪骤然中断。
她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窗户方向。外面一片寂静,仿佛刚才那声只是她的错觉。
是风吗?还是……叶灵之根本没走?!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头皮发麻。她竖着耳朵,凝神细听。
过了几息,又是一声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吸鼻子声?还夹杂着一点点模糊的、像是用手指快速抹过眼角的窸窣动静。
这下绝不可能听错了!窗外绝对有人!而且……好像在哭?!
林初霁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是哪个受了委屈的小宫女躲在窗外偷哭?这深更半夜的……
她皱起眉,轻轻放下话本,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一下推开窗户!
“谁在那儿?!”
然而,窗外并没有想象中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只有一道熟悉的、穿着贤妃宫装的身影,正手忙脚乱地从窗根底下站起来,背对着她,用力地拿袖子抹着脸,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不是叶灵之又是谁?!
“叶灵之?!”林初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你你怎么还在这儿?!”而且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
叶灵之被逮个正着,身体一僵,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月光下,只见她眼圈和鼻头都红彤彤的,脸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痕,一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水汪汪的,写满了沉浸在故事里的感动和猝不及防被发现的窘迫。
“初、初霁……”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委屈屈地开口,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方湿透了的手帕,“你……你怎么看到一半停下来了啊……将军马上就要醒了……她们马上就要表明心迹了……正是最最关键的时候……呜呜……”
林初霁:“……”
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追话本剧情而哭得稀里哗啦、甚至忘了自己是在“作案”现场的死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你……”林初霁指着她,手指都在发抖,“你不但偷窥本宫!你还偷看话本!你居然还看哭了?!”
叶灵之这才彻底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使命”和处境,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慌忙辩解:“我、我没有偷看!
我是……我是怕你看了之后太激动睡不着,特意守在外面,随时准备进来进行……进行读后疏导!”
“读后疏导?”林初霁气极反笑,“用你的眼泪给我疏导吗?”
“不是……是……哎呀!”叶灵之词穷,破罐子破摔地一跺脚,指着屋里床上那本话本,“难道你不觉得感动吗?‘阿初’诶!
将军在昏迷中喊的是‘阿初’!她们明明是双向奔赴!却因为种种误会和身份阻隔,迟迟不敢表露心迹!
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步!多不容易啊!‘琴先生’写得也太好了!呜呜……”说着说着,她又想起剧情,忍不住再次抽噎起来。
林初霁看着她这比自己这个正牌读者还投入的样子,一肚子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泄了一半,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被戳破心事的尴尬。
“谁、谁感动了!”她强撑着面子,色厉内荏地反驳,“本宫只是……只是检查一下这民间话本是否有违禁之处!”
“那你检查到关键地方怎么停了呢?”叶灵之红着眼睛,不忘“职责”,锲而不舍地安利。
“后面更精彩!将军醒来后第一眼看到守着她的‘阿初’,那个眼神描写!绝了!还有她们之间的对话,那种欲说还休、暗潮汹涌的感觉……初霁你快去看啊!看完我们讨论讨论!”
林初霁看着眼前这个眼泪汪汪却还在疯狂推销话本的贤妃,终于彻底败下阵来。
她扶着额头,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叶灵之……”
“嗯?”叶灵之眨巴着还带着水汽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进来吧。”林初霁侧过身,让开了窗口,语气里充满了认命般的疲惫,“外面冷。要哭……进来坐着哭。”
顺便……把结局给她讲了。她实在是……被吊得难受死了!
叶灵之愣了一下,随即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珠,笑容却瞬间灿烂得晃眼:“真的吗?初霁你最好啦!”
她手脚并用地就想从窗户爬进来。
“走门!”林初霁没好气地喝止她。
“哦哦哦!”叶灵之立刻提着裙子,屁颠屁颠地绕去殿门了。
林初霁看着她的背影,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回到床边,拿起那本《玉阙将军令》,指腹轻轻摩挲着书页上“琴先生”的字迹。
这位作者,真是害人不浅。
她心里嘟囔着,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弯起了一个极小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的话本讨论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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