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栖云居地界,有丝丝缕缕琴声入耳。
水榭里,梁芷坐在琴案前,神色专注认真为崔淮和梁正廷抚琴。
梁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弹奏的是近来新练好的一首古曲,曲调悠扬婉转,轻柔若春风拂面。一曲毕,林跃步入水榭至崔淮身侧,俯下身飞快禀报:“表小姐特地来同殿下道谢。”
林跃的声音不高不低。
梁芷手指轻摁琴弦,抬一抬眼莞尔道:“是芝娘吗?”
崔淮“嗯”一声,让林跃把沈云芝请去书房。
梁芷自琴案后优雅起身,和颜悦色:“前两日偶然听闻芝娘和七公主之间生出误会,若淮哥哥同意,我愿意从中说和,让芝娘与七公主消除嫌隙,友好相处。”
她从崔璇口中得知那日宫里发生的事情。
也知晓是崔淮护下沈云芝。
崔璇在她面前好一番添油加醋,说得崔淮将沈云芝看成眼珠子一般。
这样的话她是不信的。
沈云芝之前同周六郎相看便意味着在婚事上另有打算。
只是,崔淮庇护楚王妃这位外甥女亦是实情。
梁芷认为自己不应该胡思乱想。
奈何心中莫名不安,忍不住想要确认崔淮究竟是如何看待沈云芝的。
“我怎不知妹妹几时有的这么大本事?”
梁正廷斜睨梁芷,眼底流露不赞同,“楚王府的事情又几时轮得到妹妹来插手。”
崔璇从不是好相与的。
他不喜崔璇接近他妹妹,同样不希望自己妹妹拎不清。
梁芷觉察出梁正廷的不快。
她垂下眼,细声细气说:“哥哥教训得是,是我太过多嘴了。”
对于他们兄妹之间些许的口角,崔淮仿若未闻:“梁兄和梁小姐先行喝茶,我去去便回。”随即起身离开水榭,只留仆从暂且招待他们。
梁芷目光情不自禁追随崔淮的背影而去。
梁正廷看在眼里,低声问她:“崔淮的确很好,但妹妹为何非他不可?有些事总归勉强不得。”
“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梁芷柔柔一笑,“想要追逐最美好的存在,不是人之常情么?”
梁正廷看着妹妹柔婉的面庞,欲言又止。
不可否认崔淮很好,他们自幼相识,崔淮从来言行规矩有礼,宽容温和。只偶尔想起崔淮从不曾向他吐露过任何烦心事,他也从未见过崔淮有情绪外放的时候,伤心、难过、欣喜、愉悦,统统没有过,便觉得外人眼中他们的交情甚笃,实则不过如此。
他和崔淮,当真交过心吗?
抑或更准确些说,是崔淮同任何人交过心吗?
崔淮温和有礼的皮囊下究竟藏着什么,哪怕认识十数年他也看不清。
他甚至无从想象崔淮为人夫、为人父的模样。
可惜这些话他也实不知该如何对自己妹妹说,毕竟要让他挑崔淮的错处,他的确挑不出来。大抵除去楚王外,没有人会觉得崔淮会犯错。
沈云芝被林跃引去崔淮的书房。
得知崔淮今日有客,客人又是梁家兄妹,她便心甘情愿过来这里等崔淮。
也非当真对梁正廷和梁芷避之不及。
可他们在,她想试探崔淮态度一事难免落空,而错过这次机会要另寻机会又得费更多功夫。
崔淮让林跃先带她来书房,反似证明崔淮也有话想说。
她已经在思索崔淮是否又准备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她离崔骊珠远一些。
沈云芝对崔淮的书房没有兴趣。
故而崔淮过来时,瞧见的是她如上回来他书房那般老僧入定的端坐模样。
“见过世子殿下。”沈云芝一福身规矩行礼。
崔淮目光从她面上掠过,未落座,而在她面前站定:“何事?”
沈云芝道:“前些时日在宫中多谢世子殿下相救,我下厨做了些海棠酥聊表谢意,望殿下收下。”她一面说一面打开食盒,把那碟海棠酥端出来,搁在小几上。
“是骊珠相求。”崔淮淡淡说。
他没有去看沈云芝搁在小几上的糕点,只垂着眼,视线落在她身上。
崔淮目光有如实质,令沈云芝感受到那一种压迫之感。
提前酝酿好的说辞堵在嗓子眼,她眉眼低垂,又听见崔淮道:“下回有事,直接来寻我。”
沈云芝一怔。
她缓缓撩起眼皮,望向崔淮:“世子殿下这是何意?”
不是听不懂崔淮言辞间的承诺意味。但前世她费尽心思才艰难从崔淮口中得到的一句话,如今自己送上来,她不能不谨慎。那是如同罂粟花般存在的一句诺言,蛊惑人心却暗藏危机。
“许多事骊珠应付不来。”
崔淮用一贯的温和语气道出事实,如同之前那次,辨不出半分责怪意味。
沈云芝沉默垂眸,又觉出一丝可笑。
即便不喜她利用崔骊珠,依旧会摆出给她体面的姿态,这便是崔淮。
可惜她的体面在被迫百般筹谋以求保全自身时,早已荡然无存。
崔淮永远不会懂。
“我知道殿下向来不喜欢我。”
“我也知道,唯有镇国公府梁小姐那样出自名门又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方才入得了殿下的眼。”
极轻的啜泣声伴随卑微的话语传入耳中,崔淮面无表情望着沈云芝发鬓间一支海棠发簪,明明并无意反驳她的话,心底却划过些许不耐。他想起上一回沈云芝离开他的书房,林跃说她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并无轻看你之意。”崔淮移开眼,不再看沈云芝。
却在下一瞬望见地面上砸落的水珠。
也不是水珠,是沈云芝滚滚落下的眼泪。
崔淮静静看着一点点洇开的那滩小小水痕,眉心微蹙,不懂她为何要哭。
骊珠性子已足够娇气。
可从不至于被说得一句便如此,她为何委屈?
“往日是我不对,仗着殿下性子好,蹬鼻子上脸非要喊殿下表哥。我已知错,往后再不会如此,可我想和郡主做朋友也有错吗?在殿下眼里,是不是也只有梁小姐那样的才配和郡主做朋友?”沈云芝抬起头又去看崔淮,“既然如此,殿下一开始为何要帮我?”
崔淮听见她字字句句裹挟哭腔。
泪水沾湿眼睫,她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映入眼中,也看清楚她此刻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委屈。
“沈小姐多虑。”
“我从不曾干涉骊珠同谁交朋友。”
崔淮压下心底的不耐,一本正经回应沈云芝几句的话。
而沈云芝泪眼朦胧看着他,不依不饶追问:“那殿下究竟是何意?”
崔淮一时未开口。
沈云芝早料想到他会沉默相对,毕竟崔淮不擅长撒谎。
她的话虽然半真半假,但细究起来没有说错他什么,正因为他认可梁芷前世才会愿意迎娶梁芷。他根本看不上她,又怎会认为她能比得上梁芷呢?
“我明白了。”
陪崔淮沉默片刻,沈云芝沮丧道,“下次郡主再来寻我,我会避开的,也不敢麻烦世子殿下。”
“往后有事,我会自己承担。”
“只望殿下日后……莫要当真将我看得无耻,认定我是坏人。”
她抬手擦一擦眼睛,转身要往书房外走。
即便语气凛然,动作干脆,沈云芝心下也有一二分的紧张,她今日来见崔淮,想要的自然不是这样收场。
“你可以和骊珠做朋友。”
“但下回有事,直接来寻我,我会帮你解决,免得母妃为此操心。”
沈云芝停下脚步。
崔淮不疾不徐、语气稍显严肃继续道:“沈小姐,我从未觉得梁小姐比之旁人有何不同。”
没有不同?
沈云芝心下冷笑,对崔淮这话颇为不屑。
但她霍然转身,破涕为笑,小跑几步回崔淮面前,一双眸子亮亮地望住他:“当真?我当真可以和郡主做朋友?遇事也可以来寻殿下?”
前一刻沮丧又低落的人这会儿面上又惊又喜,欢欣雀跃也替换委屈。
崔淮回望沈云芝,神色一变不变颔首:“嗯。”心底被压下去的不耐却在无所觉察时被淡淡的愉悦取代。
沈云芝望着崔淮笑得眉眼弯弯。
然而她想要的只是崔淮往后不会干涉她和崔骊珠来往。
至于崔淮那句承诺……
大抵如同“从未觉得梁小姐比之旁人有何不同”一样不可尽信。
沈云芝提上空食盒离开崔淮的书房回云溪院。
尚未离开栖云居的地界便遇见崔泓。
“表妹?”崔泓视线扫过沈云芝手中的食盒,挑了下眉笑道,“兄长今日又有什么口福?”
随即他才注意到沈云芝泛红的一双眼睛。
“表妹怎得像哭过?”
崔泓朝远处望去一眼问,“难道是兄长训斥了你么?”
沈云芝摇头。
“是上回在宫里受过世子殿下庇护,故而下厨做些糕点去向殿下道谢。”
崔泓问:“前几日?”
他想了下道,“我问骊珠怎么回事,她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前世得过崔泓帮助,沈云芝不介意告诉他这些,故而言简意赅把崔旭的所作所为说与他听。
崔泓听罢,眉头紧拧:“五皇子而今未免太过猖狂。”
沈云芝轻叹一气:“我只怕他不死心。”
原本以为会得到崔泓的宽慰,未曾想他说:“兄长愿意庇护你,便是五皇子也放肆不起来。”语气里竟似藏着淡淡的、不易觉察的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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