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冲少爷在庆功宴席上亲手抓住了向虔来山土匪通风报信的内鬼。
此人竟是兴民县衙书吏吕贾。
王羌曹当场念出吕贾通匪信件,与他们同桌的郑县令听他念完立即吓得从座上头朝下翻倒在桌底,至今昏迷不醒。
他们几人都坐在屋中内室,因而这动静还不曾传到外头官兵耳中。
无恩立于州府内堂,将县衙若干情况一句一句报给白向福听,末了,才问,“县衙里出了这档子事,幽王殿下不放心此处人手,便命暗卫将其带走仔细看管,但……这兴民城毕竟是白大人您的地盘,所以殿下特差遣属下来问问您,兴民县衙通匪书吏吕贾该如何处置?”
儿子剿匪大获全胜才刚立功,宴席上活捉奸细又立一功。
手下府衙有书吏是通匪奸细,管事县令因此受惊还一晕不起。
这些消息若分开一桩一桩发生,一件一件传到白向福耳中或许他还勉强能应付,可此时他听完无恩闻讯,从书案前起身时眼前一黑,险些也同那郑万金一般被惊吓的头朝下翻倒在桌底。
“哎哎!白大人您当心!”无恩连忙去接整个人颤颤巍巍、抬手虚扶着自己脑门的白向福,关切问,“您还能撑得住么,用不用去唤大夫给您瞧瞧?”
“不必不必,老夫坐下缓一缓便无事。”
白向福重又被无恩搀扶坐下,痛心疾首道,“老夫万没有想到自己手下书吏中竟有如此胆大包天、吃里扒外之人,难怪朝廷与土匪争斗那么多年仍是徒劳无功,老夫心里…真是惭愧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白大人您为政清明、为官清廉,该是那些不正不廉的污吏辜负了您的器重才是。”
到底是贵人身边的亲信,说起话来就是让人心里舒坦。
“终究是老夫识人不察,才害得兴民城百姓这些年吃尽了苦头。”白向福重重吐了口气,愧疚说,“幽王殿下本就身体抱恙,兴民城县衙这些腌臜事还劳他这般费心,只不过……此事甚重,老夫亦难以做出定夺,须得待稍定思绪后再与幽王共议良策,吕贾暂时就交由暗卫看管罢。”
“是,无恩还另有他务,便先行告退,白大人您保重身子。”
无恩了然,抱拳告辞。
他走出州府内堂不远,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回头一看果真见是白冲慌张从外面跑来,一钻进内堂就紧闭上了堂门。
比预想来的慢了些。
无恩遗憾地撇了撇嘴,翻墙离开。
“砰!”
白冲反手关住堂门,累的气喘吁吁,可怜白向福刚平复的心绪这会儿又被这声响动惊得浑身打了个激灵。
“逆子!你是真不怕把你老爹吓出个好歹啊!”
白向福捂着胸口怒其不争,白冲却好似早就习惯他这副口吻,平复了心神,皱眉道,“爹不好了,兴民县衙书吏吕贾他是虔来山土匪奸细,就是有他通风报信,那帮土匪才能在兴民城嚣张这么多年!您手下人犯此重罪还被我当众亲手抓住,这事要是传出去,您这官还保不保得住啊!”
白冲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白向福冷声呵斥,“你饮酒的时候怎么不晓得忧心你爹的官还保不保得住!早跟你说过你身份特殊,言行举止都需的谨慎小心,可你非是不听,喝多了乱发酒疯,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他一脸天真,白向福用力拍了一下座椅扶手‘噌’的站起,丝毫没有方才眼前一黑、颤颤巍巍的模样。
“慕峰青在时,他不放心你,因而总让你跟在王羌曹身边办事,王羌曹那人圆猾,办事却十分稳重,你跟着他倒也没出过什么错处,可自从幽王接手虔来山剿匪事务后,他便开始使你二人分开行事,你为人鲁莽冲动,好大喜功,可那回他居然只让你一人领兵上山埋伏土匪,我觉得不安,于是差人私下打探,这才得知,在你领兵上山之前、官兵们等候开战命令期间,幽王就已经派王羌曹与无恩将那些与土匪通风报信的小兵全部逮捕,并利用反水官兵放出虚假出兵时间,因而你那一仗才能打的如此顺利。”
“那些!”白冲张大了嘴,惊诧,“您是说除了吕贾,兴民城州府军还有土匪奸细!”
白向福默默点头,他回想起打探幽王行踪的手下曾回禀说——
“幽王到兴民城第二日便下令集兵剿匪,可官兵们等了好几天仍迟迟不见有开战命令,有人坐不住便时常聚在一起猜测议论,这帮人不聚还好,一聚竟又让他们察觉一件更加古怪的事情。”
“他们发现,等待开战命令这些天曾不断有同僚失踪过。”
“这些人总是会秘密消失几个时辰,而后又会忽然出现,且失踪后归来的人,个个毫发无损,神色却都慌张至极,怎么问也不开口。”
“小的跟踪王羌曹与无恩时发现,那些失踪又出现的官兵均被他们带进县衙议事内堂去了,小人四下寻领队官兵打听才探到原来幽王放出剿匪消息后,便派王羌曹暗自盯住衙门中各级官员,一旦发现有去通风报信的就悄悄记下,回来后全部秘密捉拿,这些人幽王一个也没有杀,就只是坐在堂上捧着无恩呈上去的书册,一字一句读念那些官兵的家宅住址与父母亲人,他有时读累了,还会满眼温和说‘你的情况均已登记在册,希望你的父母双亲、子女甥侄保重身体,本王会经常差人去探望’之类。”
外头都传幽王跋扈自恣、心狠手毒,白向福听完手下回报才明白那传闻不假,可那位殿下除了以上种种,他还工于心计,城府亦深不可测。
白向福默了许久,才说,“幽王软硬兼施,于是那些官兵成了双面间谍,你得意自己入虔来山一举团灭了一队土匪,却不知那不过是幽王丢了一个大便宜让你捡罢了。”
白冲懵了,他想起与王羌曹翻遍兴民县衙吏房那夜他们找出的六十八个人名单,终于明白那里面可能就有向土匪报信的官兵名册。
与幽王初见那日,王羌曹早就明白他话中语意,可笑他那时还嘲讽王羌曹对幽王殷勤太过。
“幽王既然能在出兵前悄无声息地揪出那些传信小兵,那为何吕贾……”
白冲刚想问为何吕贾却被自己当众抓出来,转念才恍然父亲那句‘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与吕贾初次见面那日,我注意到他长衫补丁,王羌曹在场也看见了,他料定我看不过吕贾贫寒,酒后必定会生出事端。”白冲焦躁的在堂内来回打转,“我如此信任王羌曹,而他却这样利用我!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不成是幽王让他这么干的?肯定是了,他说过也要我好好跟着幽王办差的,可是爹,幽王在兴民县衙搞了这么多动作,捏住您这么大的把柄却并没有大肆宣扬,他究竟在图谋什么呢?”
“我原先也不知他来兴民城想图谋什么,可是在你短时间内连立两功之后……”白向福望着踱步在屋里停不下来的儿子,平静说,“爹知道了。”
白冲没有听清,问,“您说什么?”
白向福摇摇头,扶额朝他摆手,“没什么,郑万金受惊昏迷不醒,吕贾也消失不见,这些事若被州府军或是衙役察觉异常定会传出闲话,你且去外头多转转,定一定人心。”
“是。”
目送儿子离去,白向福卸了力气,靠坐在椅背上重重叹了口气。
无恩从府衙翻墙出来,就立即与等候在外的王羌曹等人直奔兴民城,一行人对照着手中名册将城中稍微沾边的屋舍商铺查探了个遍,仍是一无所获。
“吕贾常去的地方就这些吗,你再看看是否还有漏的。”
王羌曹接过无恩手中名册嘀咕,“我盯守吕贾时就只见他在这几处转悠么,还能有哪里呢……”
“医馆、药房、书舍还有他家那座小破屋……”无恩取来兴民城坊市图,逐一圈出这几个地方在图中的位置后,纳闷说,“四处都距离县衙不远,吕贾常在这一片儿活动也算正常,可是……他在城里生活数十年怎可能只在这些地方打转呢,比方说日常所需吃穿用度什么的都要买吧,他常去哪些铺子买呢?”
“吕贾家中有妻子,还有一卧床老母,平日家中的吃穿用度都是他妻子在打理,我差人查过他们家用,都在他县衙薪俸承担之内,不过……说起吃……”
王羌曹话说一半连忙扯过无恩手中兴民坊市图仔细寻找,无恩眼见他用食指戳着图来来回回摸索,不由问,“你找啥呢?”
“我与白冲第一次见吕贾时,白冲见他衣着寒酸又不想让他觉得是施舍,便给了吕贾一块银锭托他去买过点心,你这图是新的么,怎么寻不见那点心铺子的位置呢?”
无恩:“兴民城坊市图半年一更,如今快到年底,自然不是新的了,你可还记得那点心铺铺名叫什么吗?”
听白冲说那点心铺是新开的,难怪这图上没有。
王羌曹收起坊市图,与无恩对视颔首,“一口甄!”
一口甄虽然才开业不久,但凭借其香甜清爽的口味很快就成为兴民城有名的点心铺。
王羌曹与无恩赶到时还不到寻常小食店里打烊的时辰,可那一口甄门外却已经挂了个售罄的牌子。
无恩问,“这铺子生意竟这般红火,这么快就卖光了?”
王羌曹一回想,说,“不应该吧,我记得那时白冲交代完,吕贾当夜就给我送去了,我入口时点心还是温热的呢……”
街市边一个卖小玩意儿的老汉看他们面无凶相又一脸困惑,便好心与他们说,“人家的点心早卖完了,想吃明日一早再来排队吧。”
老汉摊位与点心铺紧挨,无恩笑笑凑过去与他卖乖,“老伯,这一口甄的生意做得这么好,也不知他这小铺还收不收伙计,要是有幸能在此处做活儿,年底定然能存他个百八十文钱呢!”
无恩人长得高,模样也英俊,平日冷着脸时像小白无常,一笑起来又跟个还在念书的娃娃似的,老汉见他面相亲人,也同他笑说,“你这样的男儿在这小铺子当伙计岂不是屈才,这铺子门关着你瞧不着,那里头小着呢,除过一间小后厨和几个货架,人立在里面连转身都费劲,那老板也是个小家子的,生意做的这样好也不说租个大些的铺面,嗨呀,不过老汉觉得人家大概也不缺钱,不然也不会每日早早就将点心卖光关店歇着去了。”
无恩:“那店铺老板您可曾见过?”
“老板不曾见过,伙计倒是闲聊过几句。”老汉朝无恩摆摆手,越说越有劲儿,“这点心铺刚开起来的时候,只听说那伙计曾在安南庄一个姓初的师傅跟前学的做点心手艺,学成后就自个跑来兴民城了,但他穷,只有手艺没有钱,于是就将自己卖给这家空铺子的老板了,那老板人不错,愿意让他在此居住,还应许他将每日买点心的收入留作己用。”
无恩佯作羡慕,“还有这样的好事!”
“确实是好事,但就是他这生意太好,可那店铺老板却不许他再多招人,故而每日只能自己做自己卖,一整日下来人忙得脚不沾地,这不,刚一闭店就蒙头睡去了。”
“为何不让招人呢?”
“这咱们就不晓得了。”老汉似乎又想起什么值得不寻常,继续说,“我先前听那伙计说,他赚了些钱本想给铺子里更换些新家当,可刚给老板开口,就遭他拒绝,还言说铺子里的东西一样都不许动,不然就让他趁早关门大吉,另谋出处,不稀罕钱、不让招伙计,也不让招来的伙计动那些破旧家具,这不就是不花钱雇个看门小厮么,也不知他这小破铺子有什么宝贝至于让他这么珍视……世上之人真是无奇不有,阿哥你说是不是?”
“自然是啊。”
无恩答完老汉的话慢慢敛起嘴角笑意,他回身与王羌曹相视一眼,便晓得他们二人此时心中都已有一个共同的猜测——
这家铺子虽小,内里想必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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