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霜华漫舞,凉风扶苏,眼前尽是暗沉沉的一片,山河失语,万籁俱寂。
凤仪殿中浓厚的药味让进来禀报的宫女都不禁皱眉,硬着头皮跪下向贵妃榻上的女人禀报:“娘娘……陛下他……”
小宫女欲言又止,可谢疏桐却已经猜到了结果,眸光瞬间暗淡,随后猛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云淡忍着泪给她拍着后背顺气。小宫女退下后,她才劝道:“娘娘,奴婢再找人去找,陛下兴许只是政务繁忙……”
谢疏桐轻轻摇了摇头,神情疲惫不已,转了个身躺着背对云淡,眼角的泪却不自觉滑落,染湿鬓发。
皇家,哪里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呢?纵使他一个一个妃嫔往后宫纳,她却连闹的脾气都不能有,因为她是皇后,要有母仪天下的心胸。
可她也是谢疏桐,是那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相府娇女,是她被困在这皇宫太久了,所有的娇气都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泯灭。
如今她已然强弩之末,便是死前看一眼都成奢望吗?
“姐姐。”柔妃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谢疏桐的耳中,她眉眼含笑看着榻上的人,居高临下,仿佛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大胆,见了娘娘为何不跪!”云淡愤愤道,柔妃不慌不忙扶了扶鬓边的凤钗,那栩栩如生的凤凰格外扎眼。
谢疏桐知晓,若没有皇帝的默许,她绝不敢光明正大的带着这皇后专属的凤钗来她面前现眼。
“陛下昨晚说,臣妾累着了,今日不必向任何人请安行礼。”那句累着了让她感到格外膈应,谢疏桐在云淡的搀扶下起身,眸似寒潭冷冷看着下头花枝招展的女人:“柔妃妹妹别忘了,今日免礼不代表他日不必行礼。”
“只要本宫一日还是这中宫皇后,你这跪拜大礼,本宫都是受得起的。”
柔妃脸色瞬间难看,不死心地还想挑衅几句:“皇后娘娘永远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殊不知陛下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谢家人这幅模样,这后位娘娘也坐不久了。”
柔妃扬长而去,回味着她的话,谢疏桐心中却升起不祥的预感,呼吸逐渐厚重,撑不住躺了下来。她抓着云淡的手,用急切的声音说:“快回相府一趟,一定要看到父亲安好。”
云淡深知事情严重性,忙跑了出去,看着云淡的背影,谢疏桐仍是感到一阵心慌,左相府在扶持皇帝夺嫡中立下汗马功劳,可功高盖主自古以来便是帝王禁忌。
哪怕宋昀说过不会动谢家,可圣心难测,儿女私情又怎能抵过江山社稷?自母亲去年突然病重走后,她在这世上就只有父亲了。
不能等了,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谢家,她今天定要见到宋昀。
殿外守着的下人看见谢疏桐出来,忙上前:“娘娘,外边下着雪呢,您怎么出来了?若是病情加重,陛下会要了奴才们的命的。”
谢疏桐看着眼前的茫茫大雪,轻声道:“备辇,去乾安宫。”
皇城外,摄政王府内,男人听着手下的禀报皇帝近日的动作,宋昀还是太心急了,上位不过三年就忍不住把手伸向旧日的功臣。
手下本以为自家主子会很生气,却听见他问了一句不着头尾的话:“她还好吗?”
此言一出,禀报的人有些疑惑,近身的护卫凌风忙道:王爷是问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病愈发重了,听太医说,活不过这一年了。”
闻言凌风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周景珩脸上还是不动声色,捏着棋子的手却凝在空中,眼神漂出棋盘外,看着一处出神。
乾安宫外,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见到谢疏桐像是见了鬼一般:“娘娘,您怎么……陛下在忙,娘娘您不能进!”
“混账,连本宫都敢动手动脚,你有几个脑袋!”谢疏桐见他的模样,便知定有猫腻。
推开殿门,便看见宋昀和谢雨棠局促地站在御案后,谢疏桐一怔,看见谢雨棠脖颈处斑驳的红痕,明显是情事留下的痕迹。
谢疏桐的目光由一开始的意外变成愤怒,宋昀成婚以来和那些世家女逢场做戏,她便忍了,她一次次地逼着自己相信他的身不由己,可他竟然和她的庶妹搞在一起!
让她的脸面往哪放!
谢疏桐呼吸顿时加速,剧烈地咳嗽起来,宋昀见状忙上来拉住她:“淼淼,雪天天寒,你不该亲自来的。”
谢疏桐冷冷地看着他:“臣妾不来呢,陛下肯赏光到凤仪宫吗?”宋昀一时语塞,忙岔开话题:“淼淼找朕做什么?”
谢疏桐知晓如今不是和他论对错的时候:“臣妾思父心切,想见父亲一面。”话音刚落,谢疏棠和宋昀的脸色皆是一变。
“淼淼,外臣不入后宫,先回凤仪宫,朕今晚去看你。”谢疏桐却无动于衷,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语气有些卑微:“阿昀,你说过不会伤害他们的,你能不能再和我保证一次。”
宋昀看着她,没有讲话,谢雨棠忙上前为宋昀讲话:“姐姐……”
“你住口!”谢疏桐愤怒地打断她,眼眶红着看着宋昀,他的沉默几乎成为击溃她的利剑,她带着哭腔:“先前你背弃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我可以统统不计较,可是这个不行。”眼见宋昀一直不回答,谢疏桐似是肯定了什么,微微摇着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只觉心脏一缩,猛然昏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凤仪宫的,做了个很长的梦,相府在一场火中付之一炬,父亲死于乱刀之下……
噩梦将她惊醒,醒来时她大口喘着粗气,只觉殿内冷地像冰窖,心有余悸。抬眼是谢雨桐的身影,她淡淡地将茶水倒在殿内最后一盆炭火上将它熄灭,语气冷冷:“陛下派我来劝劝姐姐。”
在谢雨桐冰冷的语气中,她的每一句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剜在她的心上:“罪臣谢临,贪墨军饷,证据确凿,私自屯兵城外,意图谋反,数罪并罚,今早陛下开恩赐他全尸。”
谢疏桐几乎崩溃,嘶喊着:“谢雨桐!那也是你的家族!”
谢雨桐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笑出声来,笑的泪水滑落:“姐姐真的被父亲保护得很好啊,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一个月前被陛下宠幸,被父亲发现后他就将我逐出谢家了。”
“都是相府的女儿,凭什么你能成为皇后而我却要嫁给一介秀才!他如此偏心,难道还奢望我和他一个逆臣一同赴死吗!”谢雨桐歇斯底里地宣泄着她的不满。
说着她像是又想到什么,轻轻笑道:“说来要多谢姐姐,若非你及时病重,我将消息传出宫外,他也不会急着要闯进宫被陛下趁机用谋反的罪名赐死!”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份折子,扔在谢疏桐的榻上,语气严寒:“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谢疏桐撑着身体,翻着折子上的证据,嘴里一直说着:“不可能,不可能……”
谢雨棠蹲下身来对上她的脸颊,看着她近乎绝望的神情,心中畅快:“姐姐如今的模样真是可怜,父亲有句话说的很对,你要爱情,就不要嫁给陛下,皇家人的嘴,都是不可信的。”
“陛下爱你,一半因为你是青梅竹马谢疏桐,一半因为你是谢家嫡女,相府的掌上明珠,能成为他登上那至尊之位踏脚石!”
“你说,如果我是谢家嫡女,他还会选你吗?”
谢疏桐猛然看去,好似顿悟了什么,却已为时已晚。
可她不是傻子,她早就猜到的,从始至终都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直至如今血淋淋的事实摊开她才愿意相信,何其可悲。
“姐姐明白地太晚了,都是你害死了他们。”
他许诺的身边只有她一人,事实是他一句身不由己便佳丽三千。
他许诺的不会伤害她的家人,事实是她的父亲死于非命。
“不用再等云淡了,因为你的莽撞,她出宫撞上了相府灭门,陛下想瞒着你,想来会说,她被贼人掳走了。”看着谢疏桐灵魂似乎被抽离的痛彻心扉的模样,谢雨棠却觉不过瘾:“姐姐不想知道,为何你的风寒会沦落到药石无医?和你的母亲一样?”
谢疏桐猛然抬眸,死死盯着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母亲的死……和她有关!
谢雨棠却没有再说下去,转身就走,看着她的背影,谢疏桐想喊住她问个清楚,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中涌出一股腥甜,猛然吐出一口鲜血,便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前方,直至无神空洞……
宋昀爱她吗?
答案是肯定的,否则她不会想方设法瞒住她,不会即使盛宠四妃却不让任何人闹到她面前,不会在她病重后遍寻明医……
可他也没那么爱她,他更爱他的权利,利益至上,不断地往后宫塞世家之女。
他忌惮权臣的功高盖主,哪怕那个人是扶持他上位的功臣,是她的父亲,为了除掉他,可以和谢雨棠苟合。
若她不是谢家嫡女,是不是他也没那么爱她呢?
他变了吗?或许他本来就是这般,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不该奢望的……
她的一场婚嫁豪赌,赌上了她的青春,赌上了太多性命,却满盘皆输……
她不甘心,她恨!
若有来生,绝不入帝王家。
他们的罪孽,她绝不原宥。
凤仪宫外,谢雨棠微微回头,看着殿中地上死不瞑目的女人,冷眼看着殿外恐惧不已的下人,冷冷道:“皇后娘娘,薨了。”
逐渐黯淡的目光下,雪,一片一片的落下,却不曾盖尽人间恶路歧,倒是将温柔地,残忍地,将所有的爱憎,不甘,希冀,全部掩埋。
谢疏桐带着满心的怨恨和不甘死去,却不知晓,凤仪宫一场大火,有一人,疯了般冲进火海,只为带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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