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蒻芙仔细打量着面前人,半晌才开口,“这女子可是胡人吧,我瞧着与澄澄长得倒是有几分像。”
沈禾姝笑呵呵道:“母亲您有所不知,这胡人与大雍人不同,大多比较相像。”
“再者说,澄澄长大了,也能跟着蓉儿学上几句胡语不是?”
柳蒻芙蹙眉,“澄澄不学胡语,他日后就待在大雍。他的父母弃了澄澄,澄澄回去也是碍他们的眼。”
柳蒻芙的这句话像一把箭矢,正中尉迟蓉的心口。
沈禾姝扯着笑解释,“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抛弃自己的孩子,有些也是有苦衷的。”
“阿媛,我们不说这个了。”柳蒻芙笑道:“这个蓉儿我接纳了,但日后,她只能在我乏力时来我院中照料澄澄。”
尉迟蓉颔首道:“蓉儿谨记夫人的叮嘱。”
“母亲站了许久定也是累了。”沈禾姝浅笑,“刘伯,你先带着母亲与澄澄去他们的院中。”
待人走后,沈禾姝将尉迟蓉带到关雎阁中,“我没想到母亲竟会这般堤防你,要不我为你制一个面具,换一个身份。”
尉迟蓉摇头,“多谢王妃为我着想,可我只想用这副皮相见到阿诚。”
沈禾姝拍着尉迟蓉的肩,“依你,这柳夫人刚带着孩子来府,定会手忙脚乱,你去帮衬吧。”
尉迟蓉刚走,沈禾姝便头痛欲裂。
她只觉儿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头都快裂开。
没过一会,她就倒在了地上。
沈禾姝置身在沈府的后花园中。
花团锦簇,绿草茵茵。
卢绾轻柔的声音传来,“姝儿的风筝放的好高啊,快过来,母亲给你擦擦额上的汗珠。”
她跑着扑进卢绾的怀中,用头还蹭了蹭。
卢绾轻抚着怀中小棉袄的背,“慢点跑,若是磕了绊了母亲可是要心疼坏了。”
“嗯,姝儿都听母亲的。母亲的怀里好香啊,姝儿想一直都让母亲抱。”沈禾姝软声道。
“我也要母亲抱!”沈玉萧撅着小嘴喊道。
卢绾勾唇笑着,朝沈玉萧招手,“玉萧也来,让母亲也抱抱你。”
沈玉萧赶忙跑进卢绾的怀中。
怀中有了两个人,他们便互相推搡着,卢绾也差点摔倒。
卢绾的陪嫁丫鬟汤嬷嬷将卢绾扶好,蹙着眉道:“公子和小姐别争了,你们两个夫人都是极爱的。”
接着又同卢绾相视,勾了勾唇角。
卢绾手摸着怀里两个人的头,“你们两个每次见面都要闹矛盾。姝儿,哥哥只是让母亲抱一抱,你不能推哥哥。”
“玉萧,妹妹劲儿小,你若是用力推,妹妹恐就要摔了。”
卢绾忍不下心威胁孩子,犹豫半晌。心一横,最终还是开了口。
“总之,若再是让母亲抓到你二人打架,就……罚你们好几日都见不到母亲。”
两人一同摇着头,“不要好几日见不到母亲,我们日后再也不闹了。”
卢绾满面笑容,“好了,你二人去放风筝吧,母亲在这儿远远地瞧着你们。”
两个小人蹬着腿跑远,那时,沈禾姝三岁,沈玉萧七岁。
一转眼,到了白雪皑皑的冬日。
沈玉萧与沈禾姝在园中玩雪。
卢绾心不在焉;汤嬷嬷的脸上的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忧愁。
汤嬷嬷跪在地上,“夫人,奴听闻奉常被人诬陷贪污,可奉常宅心仁厚,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您快去求求老爷吧。”
卢绾赶忙去扶,“汤嬷嬷你快些起来,前几日我将这件事同士玄说了,他会在圣人面前保住父亲的。”
“今日这雪异常大,我就是怕父亲在狱中会落下病。”
汤嬷嬷提议,“夫人,不若我们带些吃食,衣物去狱中看看奉常罢。”
卢绾点头。
往常冬日的街上人极少,可今日人颇多,且都往市井去,挡住了她们去狱中的路。
汤嬷嬷拉着一个大娘问,“今儿市井是有什么大事吗?怎的人都往那边去?”
大娘皱眉,“你们不知道吗?大贪官卢茳今日就要被处决了,大家都去泄愤了。”
汤嬷嬷不敢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可结果还是没变。
她手里的东西“嘭”地掉了一地。
卢绾不顾形象地往市井中心去,汤嬷嬷紧跟着。
卢绾见到的正是刽子手落刀的那刻,鲜血流了一地,染红了白雪。
她瞪圆了眼,未几,便晕倒在地。
再睁眼,便是沈士玄带着笑坐在塌边,他握着卢绾的手,“绾儿,我们又有孩子了。”
往日卢绾看沈士玄,眸中全是爱慕。
可今日的眼神中满是冷漠,“你不是答应过我会保下我父亲的命吗?为何我父亲今日会被斩首?”
沈士玄眼神闪躲,底气不足道:“绾儿,你父亲贪污一事令民愤肆起,圣人为以平民愤这才……”
卢绾撑起上半身,泪也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百姓不了解也就罢了,可你是知道的。我父亲为官清廉,断不会贪污!分明是有人陷害。”
“圣人若是想平民愤,为何不抓住真正的贪官?非要拿一个百姓官的命相抵!”
沈士玄轻轻擦去妻子脸颊上的泪。
“绾儿,那些贪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抓到的。倘若打草惊蛇,那么先前所做的一切都付之东流。”
卢绾如今只有父亲离世的痛楚,压根不会细想沈士玄的一番话。
她的泪珠止不住地流,蹙起眉,甩开沈士玄的手,大骂道:“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沈士玄担心道:“绾儿,医官说你这胎不稳,要你静养,你可千万别动气。”
卢绾勾起冷笑,挥拳朝肚子上去,“孩子?没了正好,我是不会给杀父仇人生孩子!”
沈士玄及时制止了卢绾的动作,“不可!绾儿,这孩子我们期盼了许久,如今来了不正好吗?”
“正好?真是个笑话!”卢绾还想做些
兴许是母爱的作用,卢绾稍稍平静,凉声道:“你若是再不走,我就将这孩子弄掉。”
“好,我走。但你定要顾好你和孩儿。”沈士玄又拉着浑浑噩噩的汤嬷嬷走到外边嘱咐。
“汤嬷嬷,岳丈走了,绾儿就是你的亲人,你定要好生照看她。”
汤嬷嬷面无表情,“夫人的身子我自会照顾,不牢老爷费心。”
“我知道岳丈大人的死对你和绾儿打击大,可这也是——”
汤嬷嬷打断了沈士玄的话,“够了!夫人要歇下了,我得去伺候,老爷请回吧。”
话罢,汤嬷嬷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那段日子,卢绾一直待在自己的院中,连她的两个孩子都不曾见。
书房中,两个孩子仰头问,“父亲,母亲为何不愿见我们?”
沈士玄站在楹窗前望向卢绾所在的院子。
“先前你们母亲带你们累坏了,如今正在屋中歇着,你们俩可不能去扰你们母亲清净。”
语毕,两个孩子又打闹地去院中玩雪。沈士玄也不知这个理由能瞒孩子们多久。
卢府被抄没,卢茳的尸身被随意扔在乱葬岗。
汤嬷嬷在塌边徘徊,“夫人,奉常的尸身如今还没找到,可如何下葬啊?还有这墓碑上该如何写?”
卢绾翻身下榻,“你给我备一套男子衣衫,我要去一趟乱葬岗。”
汤嬷嬷劝道:“夫人,您还是别去了。这几日都没怎么用膳,且腹中还有孩子,奴怕您这身子挨不住。”
卢绾道:“汤嬷嬷你劝不动我的。”
“那奴陪着夫人。”汤嬷嬷从柜中取出两件衣衫。
谁料,刚将房门打开,沈士玄就来了。
卢绾神色淡然,“若你不让我去,我便——”
“绾儿,我同你一起去。”沈士玄打断卢绾的话。
天气阴沉,乱葬岗弥漫着股股腥臭味。
卢绾执意要去岗中寻尸,沈士玄也就陪着她进。
一炷香时间,才将尸身找到。
卢绾紧抱着尸身痛哭,“父亲,您回来好不好?女儿还想吃您做的莲子羹。”
沈士玄想搂着卢绾,却被一把推开,“离我和我父亲远点!”
再一眨眼,便是黄叶落地之时。
卢绾的肚子也已经大了起来,脸上的愁也愈重。
一早,梁臻带了个女孩子来了卢绾的院中。
她嚣张道:“卢姐姐,你可知这孩子是士玄的。先前一直被我在梁府上养着。”
“如今,我父亲是太尉,在朝堂上也能帮到士玄,你还是趁早将这相府女主人的位子让出来。”
卢绾垂着眼,起身行至梁臻身前,“妹妹若是想要,尽管拿去就好。”
梁谓将孩子往自己身后揽,“你当真愿意给我?”
“自是。”话音甫落,卢绾就朝后倒下去,片刻,她的衣衫被血洇湿了大片。
梁臻被吓了一跳,喊道:“来人呐,有人摔倒了!”
沈玉萧冲进院中时,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他手握成拳,狠狠地瞪着梁臻,“你对我母亲坐了什么?她为何会流这么多血?”
他冲院外的人道:“小厮,快去请医官!”
卢绾死前,将两个孩子叫来塌边。
沈玉萧早已知道生死离别,哭道:“母亲,你能不能别走?玉萧还想让您看着我放风筝。”
沈禾姝还小,但还是跟着哥哥一起哭。
卢绾脸色惨白,嘴更甚,强撑着抱住自己的孩子。
“玉萧,姝儿。先前母亲好长一段日子都不理你们,母亲给你们赔罪。”
“母亲走后,你们可不能再打架了。来世,母亲还要做你们的母亲。”
她又对汤嬷嬷道:“汤嬷嬷,我走之后,你别留在这儿伤心,另觅一个更好的地儿。”
交代完所有的事后,卢绾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帘幔。
低语道:“沈士玄,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
之后,她嘴角上扬,这是她这一年第一次露出笑,最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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