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谭立的那几分钟,漫长到让我想起中学放学后等大巴的时候。那会还没有手机,付车费还要准备散钱。
我知道他要过来,但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到。
领悟到这种约定地点等人的情况,跟麦田边的狐狸等小王子没什么差别之外,我有些恼火谭立是什么时候这样会撩人的。
如果谭立是女生,我估计已经对他死心塌地了。
姚君大概早习惯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余光注意到我略不自然地无规律踱步,对我的病情多了一句批注,“气躁,肝火旺。”顺带让我过阵子考虑看下中医,从生活习惯开始调理,接着感慨起和君君打理江山那些年,两人俱是心力交瘁,作息饮食上格外惜命云云。
“一次最多十本,想想借什么书吧。”我抬头看天,低声道。
“别急嘛。”
姚君大概还在斟酌清单的优先级,没怎么搭理我,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很快近来,“走吧。”谭立与我对望几眼。很奇怪,不用说话,能明白互相的意思: 谭立问,他东西带齐了,可以出发,我状态怎么样?我说,既然你人到了,东西带了,那就走吧。
我转身走向前往地铁的路,谭立随即大步跟上,默契得像是两个出寝室上课的哥们。
“啧啧。”姚君侧目,“这小眼神。”
其实我和姚君也很有默契的好不好?
路上无事,谭立提起两人居住的事情。
“你小区热闹,之前我没想到。”
“周末嘛,小孩大人都放假了。”我随口回了话。
“是,工作日我照常回家,周五算进周末,我再住你那里,怎样?”
真是奇怪了,谭立是在我身上装了监控吗?怎么我想什么他都知道。
我看了他一眼,“就当是周末过来玩的好兄弟是吧?”
“减少一些没必要的闲话。”谭立沉默半分,转眸望我,“你要是想找人陪着聊天,也有地方可去。”
“……”我重重地闭了眼,吸了口气,看向路边的风景。
“你怪体贴的。”
想必谭同事曾经是个撩妹高手……也不排除撩汉高手。
谭立只勾了下嘴角,继续保持和我一致的步调。
这人走在夜里简直可以自行发光。
周五晚的市图书馆大厅,热闹得跟个菜市场一样。
当然,还是乱中有序的。
姚君这几天已见识了不少现代社会的东西,如今看到图书馆,已经相当矜持地压下了惊讶。
“这地方,一晚上怎么逛的过来?”
早跟你说要借什么书了。
谭立在身边,我不好跟姚君问去哪一层哪个藏书室,进了大门安检,我带谭立穿过大厅的人群,来到导览牌,没等到姚君指点,他却站在一楼某个阅览室前朝我喊,“你愣着干什么啊?一间间看不就完了。”
……行吧。
“看看新出的杂志吧,说不定有分析就业行情的。”我跟谭立提议,他没反对,就一同跟来了。
以系统目前的权限,姚君与我最远距离是二十米,因而我找东西,径直往书架的中心走,姚君喊道“我在这看看”,我就在那块停下,随手抽本顺眼的杂志,翻下扉页,看看目录,挑一节有意思的看两眼,或者一行行扫书架上的书名。
想到应该留意谭立的位置,我又得偶尔四处望一圈。市图书馆的各个图书室原本就宽敞,才到第二个厅,我已经有些疲倦。
原本今天站的也久,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空位,我抱着翻开没几页的诗集勉力看了几行。
竟是昏睡过去。
不行吧,姚君……算了,他应该仔细看一点。现代文学。
图书馆大厅人多喧哗,好在阅览室兼走廊有不错的隔音效果,外加这里的题材小孩大多不爱看,因此偶尔的噪音已经过滤得很轻。
类似大学课上瞌睡,教授的声音经过麦克风传播,竟有敲钟般的催眠加成。
但问题是,市图书馆的空调一向开的很足。闭目几分钟,我刚感觉到冷时,好像谭立找到我,不由分说给我盖了件衣服。
我于是在图书室睡得很香。
“妈妈,这个字怎么读哇?”
“嘘……蜉蝣的蜉,三点水的浮,认识吗?”
“哦我知道了!那个浮我认识。”
“对啦。这个蜉,部首是虫子,一种小小的轻轻的,可以浮起来的虫子……”
“嘻嘻嘻嘻哈哈,好像小蚊子!”
“哎,嘘……别人在睡觉,我们应该做什么?”
“睡觉的时候要保持安静。”
“对啦。”
“可是为什么要在这里睡觉呢,图书馆……”
“嘘……因为大人要工作,很辛苦,需要休息……”
“啊,我明白了,就像妈妈一样……”
那母女俩后来说了什么,我已听不明白,或者说,已经变成一些无意义字句的排列组合。
只是能感觉得出,这种育儿方式需要足够的教养,还有极大的耐心。
倦意一散,即使闭着眼,也已经醒了。
身上的衣服果然是谭立带的那件。拿出手机推算时间,不多不少的二十分钟。
“哟,醒了?我等你有一会了,趁还清醒,把这几本先借了。”
……醒了就要干活,一会睡不着都赖姚君。谭立发消息说他在二楼阅览室,要十五分钟。我回了句好,随后跟着姚君指点,走回之前经过的书架,一一将书册拿齐。
累积的书已有些重量。拿去自助借书机之前,我数了数,一共九本。
“少了一本?”
“没少,谭立要借一本。你忘了,你们就一张图书卡?”
懂了,下次再借谭立的卡来,一次可以借二十本。
卡还在谭立手上。我给谭立发了消息,简要描述了这台机器的方位。
大厅排队的人多,我垒着书站在一边,客气地让跟在我后边的人先用。
“妈妈!”大厅的喧哗已显得这个声音不算突兀,“看……是不是刚刚睡觉的那个人?”
我原本想装作没听见,转身准备再说一遍“你先吧,我卡不见了”,却见一个打扮仔细,风度翩翩的年轻女人微笑道,“刚才真不好意思,没吵着你吧?”
小孩子知道我听见了,立刻乖巧了,圆溜的大眼睛瞧瞧我,瞧瞧我旁边的书,又瞧瞧年轻女人,显然很想问这些书叫什么,好不好看之类。
“啊,没事。刚才在图书室睡着了,我的我的。你先?”对讲礼貌的美丽女人,我是如何也生气不起来的,“我等朋友拿卡来着。”
女人眉眼弯弯,笑容恰到好处,“这样,那我先借用几分钟了。”她顺了顺小孩的头发,提醒道,“小江,现在应该跟哥哥说什么?”
名唤小江的小孩并不扭捏,大大方方说了句“谢谢哥哥”,随即就兴冲冲上去给图书扫码,年轻女人则略微帮着小孩整理扫过的图书。
真是过于优雅。除去言行的礼貌客气,她们借的书也相当有品味: 几册精美的故事绘本、一部天文百科、一册历史插画、两本植物养护、还有一本外文诗集。基本可以想象,这一家子培养的是怎么一个受宠的小公主。
“记忆是相见的一种方式。忘却是自由的一种形式。”年轻女人忽然念起了诗,“你刚才看的那本,翻译是不错的一版。”
……不是,这谁的诗?
正巧碰到内行,我只好糊弄地点点头,“这么巧。”
那边小孩正在把书装袋,略皱着脸注意这边,显然不大高兴。
姚君原本在观望大厅来来往往的人,发现我跟路人搭话,已过来瞧了。见我呆头呆脑,明显没有养成打听情报攒积分的优良习惯,耷拉着揉了揉眉心。
我把目光默默落在那摞已静置许久的九本书上,忽然听到谭立的声音,“阿冬。卡给你。”
谭立简直是尬聊社恐人的救星。
我接过图书卡,注意到他另带了一本讲食疗的菜谱。
姚君挑挑眉,一脸“我就说吧”的骄傲。
真的服了这些人了,我已懒得理他,依次按了借阅功能,开始一本本书扫。谭立看到这叠东西,略有些讶异,“你兴趣还挺广泛。”
也是,正常人谁会借宪法、刑法、世界地图册、航天航空详解、波澜壮阔八百年、互联网发展史、野外求生的三百个实用小技巧、海陆空实战论和中为——论民族企业与乡土文化啊!
我现在非常能理解,姚君为什么会有那种幽怨的眼神了。
“咳咳,反正最近挺闲的。”
年轻女人刚与小孩交代了些什么,大概有注意到这边,哄小孩子说,等看完手头这些书,以后慢慢再看哥哥借的那些,学习要一步一个脚印之类。
“我这个星期就能看完,不对,绘本我今天就可以看完。”她闷闷地想了一会,苦着张脸过来问道,“哥哥,你下个星期五要来还书吗?我好想看那本火箭……你可以先看那本吗?”
“emmm,要是着急的话……”
“哎我呢!我还没看——”姚君第一个跳出来阻止。
年轻女人见讲道理不管用,摆了严厉脸色,“小江?该回去了。”小孩鼓着腮帮子,闷闷地不说话了。
谭立显然清楚,该他出头说场面话了,自然地接上话题,“小孩爱学习是件好事,又难得对航空感兴趣。下周……应该不太忙?”谭立转向我,以眼神询问,我则表示无所谓,谭立继续展露笑容,看向她们道,“我会带他过来的。”
年轻女人闻言,目光闪了一瞬,略有些恍然。我感觉这会她的笑容才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但并不明白缘由。
“就算没看完,下周我也会带你找到这本书的,就一楼时政那块。”我耐心补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齐心协力地哄好气鼓鼓的小孩。
“哎哟这可真好,真的是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谭立微笑,年轻女人微笑,我也微笑。
但是不知道怎么,我显得特别傻。
而且,姚君比起猛摇扇子,给他塞一把瓜子,大概更为应景。
两边说话间,她们已将东西收拾完毕,“我家小孩挺中意你们,也是缘分,正巧今天下班晚了,得让小江回去睡觉,不然我还想跟二位聊聊……两位小哥,下次见哈。”
谭立回敬了客套话,“唉,客气什么?一定一定!”我站的不太自在,只想赶紧离开,“那拜拜?”
众人道别,我快快把书装袋,谭立一袋我一袋,坐地铁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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