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连绵下了一夜,直到第二日雨稍停,英茀便出门去逛了成衣铺,毕竟要进宫,她平日那些衣服,确实不成。
无独有偶,城东织霞轩外,傅绥刚踏上台阶,便听见里面传来姑娘的央求声。
“老板,您这衣服也太贵了,我们小姐也不是选的当季新款,面料也非时兴料子,能不能少一点呢?”
燕行听见丫鬟的声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侧首和身旁的女护卫紫雀议论起来。
“紫雀,怎么会有人想到在织霞轩讲价的?这里可是京城出了名的一口价生意,若被旁人听到织霞轩降价,恐怕明日京中贵人便会对它避之不及了,那织霞轩也离关门大吉不远了。”
紫雀白了他一眼,用手刀在脖颈上做了个抹脖的手势,道:“你少在背后议论别人。”
燕行吐吐舌头,悻悻地闭了嘴,小声嘟囔道:“我最不喜欢和你们这些人说话,一本正经,一点也不风趣。”
这时店内响起平和的女声,不卑不亢。
“春藜住口。既然老板这里不讲价,我们换一家也就是了,只是这大清早的,叨扰了老板,烦请老板见谅。”
这声音,这熟悉的声音……
燕行皱眉,忽然抓住紫雀的胳膊,指着店内方向激动到语无伦次:“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紫雀再翻给他一个大白眼,嫌弃地撇开手。
“燕行你矜持点行不行,我对你这个小屁孩儿不感兴趣。”
燕行瘪嘴,怒道:“谁要你感兴趣了!”
他指了下径直朝店内走的傅绥,故作神秘地道:“我知道大人为何要来织霞轩了!”
紫雀冷笑。
“不就是听了老夫人的话,来给兰苔小姐买衣服么?你这半天才知道啊?”
燕行憋得脸都红了,心中那点心事现在是急于宣之于口,只好拉着紫雀的胳膊扒在门边,指着屋内一个年轻姑娘道:“你看见那个姑娘了没?那是王姑娘!”
“王姑娘是谁?”紫雀莫名其妙。
“紫雀你真笨!”燕行越慌越说不出话:“大人何时给兰苔小姐买过衣服?我告诉你,他今天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边说边拍胸脯:“我保证,大人是为了王姑娘来的!”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几乎已是气声。
紫雀这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小姐带着一高一矮两个侍女站在柜台边,正在和老板说话。
刚要再问,紫雀便惊觉耳边凌空飞过一根细木签,然后擦着燕行的头发飞将出去,直直扎在了木门上。
紫雀看了眼燕行,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
“你是说我们清心寡欲、活得像和尚一样的大人,拐弯抹角走这一趟是为了个姑娘?”紫雀不信。
燕行此时已无暇与她辩论,握着一根断发,怒气冲冲地朝着屋檐上轻声吼:“死蚊子!你有本事就现身和我比划比划,使什么阴招呢!”
“啪!”
又是一根木签,这一次则贴着燕行的脸皮飞过,好险没让他的一张俊脸破了相,然后狠狠扎进了窗棱上。
窗棱和门上的木签都是最普通的,甚至可能就是房梁上的倒刺,但在使用者的手里,竟能发挥如此威力,可见此人功夫之深。
燕行愣在原地,紫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语中带着些许调侃。
“燕行呐,我就欣赏你这种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坚韧不拔的气质。”
说完,她甩了甩高马尾,朝店内走去了。
燕行气得目瞪口呆,他用力扯下两根竹签,在心中想,他虽打不过那只神出鬼没的死蚊子,但他可是第一个见到王姑娘的人,王姑娘肯定是要做大人的媳妇的,他现在就去撮合两个主子,看以后这死蚊子和死小鸟还敢招惹自己不。
想到这里,他颇为得意,脸上也一扫刚才的阴霾,乐呵呵地进了店。
待他跨进店,便见到英茀和傅绥正在说话,而织霞轩的岑老板正笑得一脸谄媚地站在一旁,刚才面对英茀的傲慢,已消失殆尽了。
“大人的意思是,你要替你的妹妹买衣服,但却不知道尺寸,让我帮忙试一下?”
英茀有些为难,毕竟,织霞轩衣服的价格,她刚才是了解过的,帮忙试衣服本就不合情理,若贸然试了,最后不合适,这店家也绝不会让人退换,那钱会不会让她赔呢?
不不不,她赔不起。
思及此,她赶紧摇头摆手。
“大人,这店里的衣服价格昂贵,若到时候令妹穿上不合适也无法退换,损失金额巨大,我……”
“不用你担责。”
傅绥猜到了她的顾虑,他目光扫过英茀身后的柜台,那里面挂着好几件或精致或清雅的女子衣裙,随后,他的视线落在英茀身上。
他使了眼色,让紫雀将岑老板带走,留下自己和英茀单独站在店里的角落。
没了旁人,英茀这才能仔细看看傅绥。
他今日穿着一件鸦青色暗纹长衫,袖口有极简的云纹,不显浮华,却自有一番风骨天成。更何况他身形修长,如松如竹,因为二人站得近,英茀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如画般沉静的眉眼,唇薄而淡,更衬得一双眸子清冷孤绝。
实在是一副好相貌啊。听说他至今未婚,不知道以后谁会这么有福气,与他结成夫妻?
想到此,英茀连忙打住。
肤浅,她可不是那等以貌取人之人。
“王姑娘,此事算我私人拜托。”
他神色略有为难。
“侄女生辰临近,因前段时间我与她生了些嫌隙,家中老夫人给我出了主意,让我在她生辰送她一份礼物,我思来想去,就只有这织霞轩中的衣服还能入她的眼,还望王姑娘你能成全我。至于你所担心的尺寸问题,我侄女与你体态颇为相似,你不用担心。”
英茀本来还在迟疑,但看傅绥实在为难,心想,傅绥估计想给侄女一个惊喜,不好直接带她来买。
况且他助自己入宫,这么大忙,他说帮就帮,也不曾向自己提过半点回报,若如今这点小事她都不肯帮,便显得她忘恩负义了。
想到这里,她将心一横。
“好。”
试衣服的过程很缓慢,傅绥非常挑剔,英茀试完一套又一套,每套她自己都觉得十分漂亮,但傅绥却不然,总是摇头。
终于,岑老板看不下去了,将几套还没上架的新款式拿出来,英茀试后,傅绥这才勉强点了头。
一番试穿下来,英茀已筋疲力尽。
傅绥让岑老板将试好的衣服整理出来,还特地叮嘱老板将每套衣服都拿两件,分开包好后,傅绥便付了银子。
看着傅绥这一番动作,累得瘫坐在一旁的英茀不禁羡慕起傅绥的这个侄女,有这么个叔叔可真好啊,买衣服不讲价不说,连这么贵的衣服都买两件,是穿一件备一件的意思?
有钱人可真是浪费,如果以后自己有钱了,可不能这样。英茀心想。
有钱?
英茀一个激灵站起身,她好像忘了自己还要去买明天入宫的衣服?
想到此,她赶紧向傅绥告辞,却不料傅绥笑着允她走后,却又随着自己出了门。
傅绥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英茀实在疑惑,今日这位大人是没事干了吗?跟着自己做什么?
终于,她实在憋不住了,便问傅绥:“大人还有事么?”
“你忘记忘记拿自己的东西了。”
傅绥说得云淡风轻,眼神看向身后的燕行,此时扛着大包小包的燕行却是云不淡风也不清,只觉得天旋地转,天昏地暗!
但见傅绥说到自己,连忙笑得眉眼弯弯,极尽谄媚。
他咬着牙,张开五指朝英茀招手道:“王姑娘,好久不见呀?我是燕行哈哈。”
英茀被他摇头晃脑的模样逗笑,扑哧一声,忙又忍住了笑,回应了他。
接着,傅绥让燕行将一边手上提着的衣服交给了回萦,回萦看着英茀的意思,不知道该不该接手。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傅小姐的衣服么?”英茀看着这大包小包的衣服,疑惑地问。
傅绥摇头,他说道:“这是你试衣服的报酬。”
所以,他之所以买两份衣服,不是因为他奢侈,而是为了买给她?
可这些太名贵了,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
“这太名贵了。”英茀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
“帮试衣服不过举手之劳,我万不敢向大人讨要这些,还请大人收回。”
傅绥却仿佛根本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燕行更是直接将包裹塞进了回萦的怀里。
“王姑娘应该知道,我傅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从来不喜欠人恩情,你今天既然帮了我,我便一定要回报于你,否则我于心不安。你也不必将此放在心上,这不过是场公平的交易罢了。”
英茀不由地失笑,这买卖做得值啊。
她不过花费了些时间与精力,但傅绥却是实打实地付出了昂贵的金钱,傅绥竟把这叫做……公平的交易?
还好他不是个商人,要不然不知道会亏损多少。英茀在心中腹诽。
“王姑娘你就收下吧!”
燕行将手中的大包小包一股脑塞给了紫雀,然后将回萦要递回来的包裹往回推了推。
“王姑娘你不知道,我们大人平常将人情交往算得最是清楚,如果你今天不收这个,恐怕我们大人半夜也睡不着呢!”
英茀看着回萦手中的包裹,陷入了沉思。
前世今生,她都不是个忸怩的人,况且,傅绥这次送她衣服,对她来说,也的确是一次雪中送炭,她还是能权衡利弊的。
罢了,她连命都救了,收这点东西不为过。
“好吧,如此便谢谢大人了。”
说完话,她便让回萦和已经从旁边马厩出来的张烈一起将包裹装进了马车中。
在等着装车的过程中,傅绥和她并排站在一处,傅绥先开了口。
“如今你又多了一年时间可以好好选人,我希望你能睁开眼睛,不要着急,慢慢地替自己未来好好打算一下,挑个好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
英茀听没了声儿,侧过头看他,只见他眼眸中被浸入了丝丝明亮,他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英茀立刻埋下头,不敢再看那双明亮的眼睛。
“我知道你对沈泽是有些想法的,可我对沈家还算了解,你到了沈家,也未必是好出路。你的条件,能选到比沈泽好许多的,没必要向下迁就。”
他这话说得……
英茀不敢置信地抬头,她不是听错了吧?她的名声加她的年龄,在京城能选到个正常人已经是难上加难了,更有可能的,是别人对她挑挑选选,如今,他竟然还为自己挑起来了。
这话说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笑掉大牙。
她苦涩一笑,人人都说傅绥是个极其聪慧的人,怎么在这男女之事上,却迟钝成这样?难道他真的没有听到过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
傅绥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有所为难,便问:“你是否害怕自己对京中这些男子不够了解?”
“那你是否相信我呢?”
傅绥看向她的眼睛,比现在的日光还要明亮。
看着英茀缓慢地点头,傅绥轻松一笑,他说——
“既然相信,你给我一年时间吧,我替你寻这京城中最好的良人。”
英茀心中的酸涩一时间荡然无存,原来在傅绥的心里,她不是被人议论的退婚王家女,不是算计婆母的落魄孤女,更不是不识好歹的徐燕生前未婚妻,她配得上这京中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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