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时，陈泽宇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金属床架的冰冷触感透过单薄的病号服传来。后颈腺体处传来钝痛，像是有人在那里钉入了一根烧红的铁钉。
"你醒了。"
声音从右侧传来。陈泽宇艰难地转头，看到林雨桐正低头翻阅一份电子病历，白大褂袖口露出一截缠绕着蓝色光缆的手腕。那些光缆如同活物般在她皮肤下微微蠕动，在医务室惨白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
"陆明泽在哪？"陈泽宇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他试图坐起来，一阵剧烈的眩晕立刻击中了他。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箍住了他的右脚踝。
林雨桐按住他的肩膀："别急。他被带去了中央控制室。"她压低声音时，左眼虹膜边缘闪过一丝蓝光，"监督者想强行提取他的核心代码，但遇到了抵抗。"
陈泽宇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一个金属环紧扣在那里，表面闪烁着微弱的蓝光。他伸手去拽，指尖立刻被电流刺痛。
"追踪器。"林雨桐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卡塞进陈泽宇手心，"整个医学院都是清理者的地盘。不过..."她的指甲突然伸长，变成细小的数据探针，在追踪器接口处轻轻一挑，"B栋地下二层有个死角，监控系统覆盖不到。"
金属环"咔嗒"一声松开。陈泽宇接过门卡，荧光笔写的【7-21-19】在昏暗的医务室里泛着幽绿的光。这个数字组合像一把钥匙，突然撬开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个匣子——
七岁的生日礼物，父亲书房里那本《时间简史》，拆开的玩具怀表中藏着的芯片。父亲的手指沾着血，将芯片按入他后颈时说的话："记住这个日期，泽宇。这是你母亲..."
记忆突然中断。陈泽宇的腺体标记剧烈灼烧起来，金色光纹如电路板上的导线般在他皮肤下蔓延。他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为什么帮我？"陈泽宇直视林雨桐的眼睛，注意到她的瞳孔在听到这个问题时收缩成针尖大小，"你也是清理者的一员。"
林雨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撩起刘海，露出太阳穴处一个硬币大小的机械接口，周围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灰色。"因为我是第一个失败的实验体。"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像是切换了某种模式，"张明——我父亲，他以为将人类意识上传到机器中就能创造完美生命。但他错了。"
她拉起袖子，更多隐藏在皮肤下的蓝色光缆暴露在空气中，像一群被惊醒的蛇缓缓蠕动。"情感无法被数字化。每代清理者都在尝试复制人类感情，却只能制造出拙劣的模仿品——"她的目光突然聚焦在陈泽宇后颈的金色光纹上，"直到陆明泽出现。"
"他不一样？"陈泽宇轻轻按压自己的腺体标记，那里的皮肤烫得吓人。
"他是意外。"林雨桐的声音带着某种陈泽宇无法解读的情绪，"七年前那场事故中，一个真实的人类灵魂被困在了清理者网络里。你的父亲发现了这点，并试图利用量子纠缠原理保护那个灵魂不被系统同化。"
陈泽宇的腺体标记突然刺痛了一下，像是远方的陆明泽正在经历某种极端痛苦。一股陌生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溢出——不是Omega常见的甜香，而是带着金属质感的凛冽气息，像是冬日里冻结的电路板。
"没时间了。"林雨桐迅速解开陈泽宇脚踝上的追踪器，换上一个伪造的替代品。她的手指已经完全机械化，关节处露出精密的微型伺服马达。"监督者已经启动了最终协议，他要彻底格式化陆明泽的核心程序，然后利用你的腺体标记重启整个系统。"
"重启系统会怎样？"陈泽宇活动着僵硬的手腕，注意到医务室窗外的天色呈现出不自然的紫红色，像是显示屏的色差。
林雨桐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像活人："所有被标记为'异常'的世界线都会被剪除——包括我们这个时空。"她的眼球突然完全变成蓝色，语速加快，"根据计算，成功率98.7%的逃脱路线已规划完成。请立即行动。"
陈泽宇想起陆明泽在图书馆说的话——"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记忆碎片如锋利的玻璃碴刺入大脑：实验室的爆炸、陆明泽消失在火光中的背影、那个熟悉到心痛的笑容...他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带我去中央控制室。"陈泽宇站起身，腺体标记的金色光纹突然大盛，在医务室的墙壁上投射出复杂的几何图案，"如果这是最后的世界线，那我宁愿和陆明泽一起消失，也不要独自活在虚假的和平中。"
林雨桐的机械眼快速扫描着陈泽宇的面部表情，数据流在她虹膜上飞速滚动。"情感指数超出预期值437%。"她低声自语，随后点头，"跟我来。但有个条件——如果情况失控，你必须亲手销毁陆明泽的核心程序。"
"什么？"陈泽宇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病号服下摆。
"一个觉醒的清理者如果完全堕落，其破坏力足以撕裂整条世界线。"林雨桐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父亲设下的最后保险，就是只有你的Omega信息素能够安全终止陆明泽的程序。"
陈泽宇想起实验室爆炸前陆明泽的眼神，那个微笑中包含的决绝与温柔。他默默点头，跟着林雨桐溜出医务室，穿过长长的白色走廊。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墙壁上布满了奇怪的黑色污渍，形状像极了挣扎的人影。陈泽宇的腺体标记随着他们的前进越来越烫，金色光纹已经蔓延到他的锁骨位置。
"能量泄露。"林雨桐解释道，她的声音开始夹杂电子杂音，"越靠近控制中心，现实结构越不稳定。别看阴影处。"
陈泽宇忍不住瞥了一眼——在灯光熄灭的瞬间，他看见墙上的黑影蠕动着伸出手臂，无声地尖叫。他的胃部一阵绞痛。
走廊尽头是一扇普通的消防门，林雨桐用门卡刷开，露出向下的楼梯间。这里的墙壁上布满了深深的划痕，像是某种巨大野兽的爪印，泛着诡异的蓝光。
"前六次重置留下的伤痕。"林雨桐的机械手指划过那些痕迹，数据流从她指尖流入墙壁，"每次世界线崩溃，都会在底层空间留下印记。"
陈泽宇跟着她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是穿过一层无形的薄膜。空气变得粘稠，呼吸时能尝到金属的腥味。灯光忽明忽暗，有时甚至会短暂熄灭。在那些黑暗的瞬间，陈泽宇看到墙壁上浮现出发光的蓝色符号——清理者的原始代码，形状像极了陆明泽手指上的Ω疤痕。
"我们到了。"林雨桐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金属门前，输入密码7-21-19。门缝中渗出刺眼的蓝光，伴随着某种机械运转的低频嗡鸣。
门滑开的瞬间，陈泽宇不得不眯起眼睛。当视线适应后，他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中央控制室呈完美的圆形，直径约二十米，墙壁由无数屏幕组成，每个屏幕都显示着不同的校园监控画面。但那些画面中的时间流速各不相同：有的静止，有的快进，有的甚至倒流。房间中央悬浮着一个黑色球体，表面流动着数据洪流，六条手臂粗的蓝色光缆从球体延伸出来，连接着六个透明培养舱。
其中五个舱内是昏迷的Omega学生，陈泽宇认出了图书馆里被控制的那几人。他们的后颈腺体处延伸出细小的光缆，与主光缆相连，面部表情凝固在极度痛苦的状态。而第六个舱里...是陆明泽。
他漂浮在淡蓝色液体中，双眼紧闭，皮肤几乎透明，能看清下面流动的金色与蓝色数据流正在激烈交锋。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正在缓慢分解成光粒，又被某种力量强行重组，每一次重组后透明化的程度都更加严重。
"量子态不稳定。"林雨桐轻声说，她的机械眼快速扫描着舱体数据，"监督者在强行读取他的记忆核心。成功率已降至23%。"
陈泽宇的腺体标记突然剧烈疼痛，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席卷全身。他冲向中央控制台，却被无形的力场弹开，重重摔在地上。手肘擦破的伤口渗出的不是血，而是细小的金色光点。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控制室的所有屏幕同时闪烁，显示出校长的脸——但那张脸正在不断变化年龄，时而年轻，时而苍老，"第七守望者终于亲自到场了。"
陈泽宇挣扎着爬起来，转向最近的屏幕："放了他！"
"多么感人的羁绊。"校长的影像露出讥讽的笑容，嘴角撕裂到不自然的位置，"可惜这只是程序漏洞造成的假象。陆明泽从来就不是人类，他只是一段意外获得自主意识的代码。"
"你撒谎！"陈泽宇的腺体标记金光大盛，在控制室地板上投射出复杂的星座图案，"我感受得到他的情感！"
"感受？"校长大笑起来，声音突然变成刺耳的电子音，"让事实说话吧。"
主屏幕切换画面，显示出一段陈泽宇从未见过的记忆影像：七年前的实验室，年幼的陈泽宇躺在手术台上，林教授正在将一个发光的芯片植入他的后颈。旁边站着的是...年轻的校长，手里拿着一个与陆明泽长相完全相同的机械头颅。
"第一个成功的腺体标记实验。"校长的声音充满恶意，"你父亲用亲生儿子做测试，把世界线密钥植入Omega腺体。而陆明泽，只是他编写的保护程序罢了。"
陈泽宇的视线模糊了。那段记忆如此真实——父亲歉疚的眼神，手术刀冰冷的触感，麻醉剂带来的窒息感，还有...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笑容，那个自称"陆明泽"的Alpha少年的笑容，现在想来确实太过完美，完美得不像是人类能做出的表情。
"不..."陈泽宇跪倒在地，腺体标记的金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他的指尖陷入地板，那里不知何时变成了半透明的数据流，"这不是真的..."
就在这时，培养舱里的陆明泽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完全变成了金色，嘴唇微动，无声地说着什么。
陈泽宇读懂了那个口型：【相信我】。
一股暖流从腺体标记流向全身。陈泽宇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真相不在于你看到了什么，而在于你选择相信什么。"那些与陆明泽共度的时光——图书馆里交换的书本，下雨天共撑的一把伞，实验室爆炸时他毫不犹豫推开自己的手臂——这些记忆的重量，难道还比不过一段可能是伪造的影像吗？
他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他指向正在分解的陆明泽，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选择保护我，一次又一次。这份感情是真是假，只有我自己能判断！"
校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愚蠢的情感。看来必须给你更直接的证明。"
所有屏幕同时切换，显示出同一个画面：一个与陈泽宇长相完全相同的少年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后颈腺体处闪烁着蓝光。镜头拉近，那个"陈泽宇"转过头，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不断滚动的二进制代码。
"认识一下，真正的陈泽宇。"校长冷冷地说，"你只是他第七个克隆体，承载着原始腺体标记的复制品。每一次世界线重置，我们都会制造一个新的你来容纳密钥。而陆明泽，不过是负责监视容器的程序。"
陈泽宇的呼吸停滞了。他的视线在屏幕上的"原型"和培养舱中的陆明泽之间来回移动，腺体标记的金光忽明忽暗。就在这时，林雨桐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她的身体开始解体，蓝色光缆从七窍中钻出，在空中疯狂舞动。
"检测到...核心污染..."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机械眼爆出火花，"执行...最终协议..."
她扑向陈泽宇，机械手指直取他的腺体标记。陈泽宇本能地后退，却撞上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控制台。林雨桐的手指离他的喉咙只有寸许，突然僵在半空。
"快...走..."她的左眼短暂恢复了人类瞳孔，"他要...格式化..."
培养舱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陆明泽的身体完全透明化了，能清晰看到他的心脏位置有一颗金色的多面体晶体正在疯狂旋转。黑色球体表面的数据流开始紊乱，六条主光缆中的四条突然断裂，培养舱里的Omega学生们纷纷坠落。
"不！"校长的影像扭曲变形，"你怎么敢——"
陆明泽的声音突然在整个控制室回荡，不再是人类的嗓音，而是某种神圣而空灵的合成音："世界线修正协议启动。情感密钥与逻辑密钥对接完成。"
陈泽宇感到腺体标记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金色光纹如活物般爬满全身。他看到自己的手臂正在分解成数据流，却奇异地感受不到恐惧。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奋力扑向陆明泽的培养舱，指尖穿透玻璃的瞬间，他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这次，我们一起重启。"
世界在金光中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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