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述尽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仿佛沉在深不见底的寒潭——她该是死了的。
梨梦远染血的指尖、寸寸碎裂的魔核、自己逐渐冰冷的躯体……记忆如刀锋般划过脑海,可为何……
一缕阳光突然刺破黑暗，带着初春特有的暖意，轻轻落在她的眼睑上,云述尽的睫毛剧烈颤动，猛地睁开双眼——青纱帐顶,门派特有的硬板床榻硌得生疼的肩背。
她触电般撑起身子，锦被滑落腰间,屋内陈设熟悉得令人心悸：案几上摊着翻到第七十八页的清霄剑诀，而窗边书案上——那幅未完成的墨梅图赫然在目,最后一笔的墨迹尚未干透，虬结的枝干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延伸，仿佛要挣脱宣纸的束缚。
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
“咚咚咚。”
三声轻叩，不紧不慢，像是刻意放轻了力道。
门扉被推开一道缝隙，晨光斜斜地漏进来，勾勒出一道修长的轮廓,她的二师弟花无行逆光而立，手中捧着一只青瓷药碗，碗中药汁漆黑，腾起的袅袅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掩不住袖间萦绕的药庐苦香。
“师姐醒了？”
他声音温润，脚步轻缓地踏入屋内，“昨日听你轻咳了几声，今晨练剑时又伤着手心。”他将药碗递到她面前，“这碗药快趁热喝吧,另外……”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盒，“我特调了玉肌膏，对剑伤最是有效。”
云述尽怔在原地,掌心传来隐隐刺痛，她低头看去——一道新鲜的剑伤横贯左手，血迹尚未干透，在晨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这一切真实得可怕。
窗外传来弟子们晨练的呼喝声，刀剑相击的铮鸣混着檐下风铃的叮咚，鲜活而嘈杂。
远处梨花林的轮廓在朝阳中渐渐清晰，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恍惚想起，上一世的这一天，她也是在晨练后受了伤，而花无行……也是这样端着一碗药，推开了她的门。
见云述尽愣神,花无行轻轻开口询问：
“师姐？”花无行疑惑地抬头，手中药勺搅着琥珀色的膏体，“可是伤口疼了？”
她猛地攥紧手指，指甲深深掐进那道伤痕,疼痛尖锐，却远不及记忆里梨梦远掐住她下巴的力度。
——昨夜红烛下，梨梦远痛苦的嘶鸣依旧萦绕在她耳边。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割扯着她的神经。
她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
少年染血的手指死死攥住她的衣袖，体温透过衣料传来，滚烫得几乎灼伤她。
而他垂眸看她时，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盛满了悔恨的泪，一滴一滴，冰凉地砸在她逐渐失去温度的手背上。
“阿尽……对不起……”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
“师姐？”花无行的声音突然将她拉回现实。云述尽猛地一颤，手中的药碗险些倾翻,她仓皇低头，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死死攥住衣襟，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按住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花师弟。”
她突然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梨梦远...今日在何处？”
花无行动作一顿，药勺撞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师姐糊涂了？”他失笑，“山门里何曾有过叫这名字的弟子？”
“那本派今朝时年是？”
她微微蹙眉，声音里带着一丝恍惚,花无行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她，目光中混杂着疑惑与关切。
他轻轻摊开她的手掌，指尖蘸了药膏，动作温柔地为她擦拭伤口，却忍不住问道：“时4年三月一日啊，师姐，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云述尽的瞳孔陡然收缩，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
时4年三月——这个日期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划开了她的记忆,她记得自己是在时四年三月二日带梨梦远回的门派疗伤。
她竟然重生了。
她抬眸望向窗外,远处的梨花林在暮色中摇曳，花瓣如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仿佛天地间最纯净的誓言,风过林梢，带起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像是谁在耳边轻声呢喃。
上一世，暴雨倾泻,她在破庙的阴影里发现了那个少年。
梨梦远蜷缩在斑驳的墙边，单薄的身子上布满伤痕，染血的衣襟贴在苍白的皮肤上,他抬头时，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盛着破碎的光，像是暴雨中瑟瑟发抖的雏鸟，让人忍不住想将他护在掌心。
她确实这么做了,带他回门派，为他疗伤，教他法术,可最终，因为她无数次的忽视,无数次的毫无察觉,导致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本来温柔敏感的少年被人任意欺凌,渐渐被黑暗吞噬，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被血色浸染，看着他执剑的手染上洗不净的罪孽。
如今重来一世，那些记忆如影随形,她攥紧掌心，指甲刺入血肉，却感觉不到痛,只有心底翻涌的悔恨与决心在灼烧。
这一世，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一世，她要在他坠入深渊前就牢牢抓住他的手。
窗外，晨光熹微，照在她染血的掌心，像是一个崭新的誓言。
她这次一定要救他。
不是出于怜悯，也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她终于明白——
梨梦远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与她纠缠不清,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便要用尽一切手段，将他拉出深渊。
哪怕违背天命，哪怕粉身碎骨。
“师姐？”花无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迟疑，“你……在看什么？”
云述尽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年的梨花，开得格外好。”
她嘴角微扬，眼底带起一丝温柔的波动,却是一片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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