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是在一处有些破旧的院墙，院外目之所及几乎没什么人烟，只有远处隐隐可见一两栋自建房。灌木围绕的院墙内，伫立着一栋5层高的老旧楼房，楼顶立着个掉漆的牌子：城市野生动物保护管理局。
沙谧疑惑地看了眼牛祥，牛祥却指着大楼：“你去三楼找人事王科长吧。”
说完便掏出对讲机拉开嗓子吼：“快来几个人帮忙卸货了！”
沙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楼顶，拖着行李往大楼走，后面坠着只小尾巴，四条腿蹦跶得格外起劲，才能追上沙谧的大长腿。
人事科只做些简单登记和身份确认。
沙谧不归这世界管，两个世界不过是合作关系。
但来到这里就得遵循这里的规矩，该有的确认也不能少。
等签完字，王科长一个电话打出去：“牛祥？你这会儿是不是没事了？来帮个忙，把新来的特派员送过去。”
“怎么又是我。”电话里声音不小，全进了沙谧耳中。
“让你去就去，啰里吧嗦什么！”
牛祥大概不知道王科长手机漏音，跑来对着沙谧灿烂：“走，哥送你去办事处。”
“谢谢。”沙谧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所谓的办事处就是不远处两层高农村自建房，从这个距离都能看见墙上爬满藤蔓，掩埋在灌木丛和稀稀落落的枝丫中。
荒凉得一批。
但也跟动管局离得近。
“别看这儿环境不咋样，办起事来容易。”牛祥开着他的电动小山轮，因为抄近道，颠得沙谧45度角左右摇摆，大概怕沙谧嫌弃，他口中喋喋不休，“我知道你们那边修得跟鹰国五星大楼一样，但我们这儿不一样，普通人可不知道什么异兽，不认识的都是野生动物，本来我们就在管理附近那个野生动物保护区，结果最初的屏障刚好破在这儿，就都当保护区跑出来的动物处理了。”
正说着，小三轮驶过一大坑，差点把汤圆颠出去。
豹猫爪子死死抓住沙谧衣摆，身子都僵了。
沙谧脑子里袁啸的声音在炸响：【这什么破车！呕！会不会开啊！呕！】
沙谧努力滕出一只手，去抚摸豹猫的背，试图让他舒适些。
牛祥自己倒是坐得稳：“其实吧，生活也没那么不方便。有些游客会来保护区的开放区域玩，也带动旁边小镇热闹起来，买必需品开车五分钟就到了。去市中心也就半个多小时车程，只是点外卖有点麻烦，不过我们食堂也算丰富，就不知你能不能吃惯。”
“原本是想把你们办事处设在公墓办公区，处理异兽尸体方便得多，离镇子更近点，但你上一任觉得晦气。所以现在的位置就稍微简陋了些。”牛祥明里暗里都在努力表示我们真没想亏待你。
“公墓？”沙谧等坐稳些才问。
“哦，是个宠物公墓，本来是处理动物的掩埋地，有的人有那个需求嘛，我们就稍微增个收。”
办事处门框上结了蛛网，打开门就有小强“咻”地蹿过去。
牛祥念叨：“你们说派人派人，派了两个多月才来，通知得也急，就……可不是我们不打扫啊。”
沙谧没说话，他放下行李，四周看了看，指着外面一辆厢式小货车问：“那是给我的吗？”
得到肯定后点点头：“我觉得挺好。”
牛祥离开得很干脆，生怕被留下来打扫般。豹猫恢复了人形，趴着窗口往外瞅：“还真是什么都没有。”说完就被一堆衣服盖了头。
“穿上，开始打扫。”
简陋办事处被两人一点点打理成如今模样。工作也从被动接收遗体处理要求，发展出宠物殡葬业务。
上午9点，几辆豪车停在殡葬馆前。
打头走出来的妇人有五十多岁，但保养得很好，从头到脚写满“贵”字。只有取下那副墨镜，才能看见哭肿的眼，遮瑕膏都挡不住。
后面下来的大约是贵妇家人或者朋友，或许也有员工，按照沙谧要求，陆续走进告别厅，围了一圈。
仪式是在轻松舒缓的音乐声中开始的。
贵妇念着他的悼词，几次停下啜泣，没人打扰他。
倒是展示视频纪念物环节让厅内多了不少笑声。
宠物告别仪式大多不会像人类那般沉重，更注重对主人的情绪疏导。
只是太过伤心的人有时难以轻易走出。
“圆圆你要记得回来看妈妈呀。”
“你小窝里的玩具妈妈都给你带来了，到了那边可以开开心心玩了。”
“就是你最喜欢的那个鸭鸭妈妈就留下了啊，你让妈妈有个念想好不好？”
“圆圆，你以后就再也不会受苦了。到了那边可以有很多小伙伴陪你，但是偶尔也要想想妈妈好不好？”
最后的告别环节，沙谧暂避厅外，安安静静听着里面告别的话语。
这俩月来相似场景沙谧见识了不少，有嚎啕大哭的，有安静流泪的，也有面无表情的。性格不一，却都依赖于仪式，为自己的一段情感送行。
【她都告别半小时了吧？】袁啸的精神波动直接在沙谧脑中蹦跶。
【她需要时间。】沙谧也在脑中回复。
袁啸的族群被沙谧原本的0号世界归类为“异兽”一种，他们还处在部落时期，尽管是人形，但没有语言，更喜爱用精神力传递信息，战斗时能化身动物是被判作“异兽”的原因。
沙谧不是袁啸的族类，但在最初，沙谧是唯一可以不依靠语言与袁啸沟通的人类。
【这个世界的人真怪。我们部落驯养的狗死掉就会被分食。感觉很浪费。】袁啸表示不解。
沙谧解释道：【在物资匮乏的时候是没错，但在不缺食物的地方，宠物的作用是填补人类的情感空洞，宠物走了，空洞会显露出来，人们用仪式把漏洞和遗憾填补上，就能继续向前走。】
袁啸歪了歪头：【为什么要用动物来填补空洞？】
沙谧愣了一瞬，他答不上来。
开展宠物殡葬业务，是因为牛祥见他每次处理异兽尸体时都会有一个额外的小动作，像追悼般，便顺口调侃了句可以做宠物殡葬服务，沙谧认真记下了。他仔细查看过这个世界的相关资料，然后真就向动管局提交了申请，反倒让牛祥卧槽了半天。
然而为异兽送行也无非是模仿着人类社会礼仪罢了。
沙谧还在找答案，倒是袁啸自己想出了结果：【就像你对我这样？】
沙谧皱了皱眉：【我说过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不是宠物。如果哪天你想独自离开，我也不会强留。】
【你是我伴侣，我为什么要离开？】袁啸真诚地表达着困惑，不过他没有太过执着这个话题，他还在思考送别仪式，【我们部落只有酋长才有这样规格，大多都在林子里找块空地葬下，亲朋好友围着跳舞送行，死者就会由树木重归于自然。】
沙谧思索了一番：【因为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规则。】
袁啸没有再问。这个回答简单易懂，就像在说因为是对的，所以是对的。
袁啸不理解，但这是沙谧的理由，那么他接受。
就像他不理解为什么沙谧的抵触情绪一**传来，却还要违背本能去遵循异兽局的规矩。
很快告别厅的门开了，一个身着黑色小西装的年轻职业女性走出来，她是一直和沙谧对接的黎助理。
“我们老板好了，可以继续了。”
沙谧点点头，和袁啸一起进去对瞻仰台上的比熊进行最后的整理。
送行人最后给比熊进行梳理，沙谧将比熊放入小木箱，里面是已经垫好的丝绸和装饰花朵，再由送行人将花瓣撒入小木箱，放上对比熊的告别信，便由袁啸郑重托举着，走向了后院的火化炉。
比熊遗体被送入火炉，两人同时从火炉旁抓起一把灰，让灰烬从指缝间流走，这是他们独有的最后送别仪式。
当火焰燃烧起，贵妇直接哭倒在地。
“将骨灰做成宝石大约要一周，做好会通知你。”
沙谧给黎助理写好单子，黎助理仔细核对后收好，站起身与沙谧握手：“今天谢谢你们了，有其他需要我会再联系你们的。”
贵妇已经恢复了常态，她重新戴上墨镜，遮掩住泄露的哭痕，又是满身女王气势。
离开时下起了雨，司机先跑去拿伞，贵妇站在屋檐下，声音还有些沙哑：“小黎，这是圆圆在哭吗？”
“刘总，应该是老天爷在为圆圆送行吧。”
“是吗……”
客人们陆续上了豪车，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尾巴在车门处一闪而过。
车尾气渐渐消散开，剩下两人终于可以放松一下。
“我怎么闻到了异兽的味道？”袁啸突然耸了耸鼻子，鼻腔被一股雨水中的泥土味儿塞满。
“哪个方向？”沙谧抬起头，眼神凛冽。
“嗯……好像闻错了？算了。”
“去看看昨晚那只是不是醒了，继续今天的能量清除工作。”沙谧转身快步走向旁边小屋。
然而沙谧不详的预感成了现实。笼子里空空如也。
那只异兽越狱了！
“这都能弄坏？”袁啸将笼子往前拖了拖。
笼子是动管局用来救助野生动物的普通笼子，中间两根金属笼条弯曲着，折出一个小洞，上面全是咬痕和血迹，诉说着小家伙拼死努力的决心。笼子里落了几根黑毛，动管局发的肉食性异兽粮被吃得干干净净。
还知道吃饱了再跑。
“这么难抓，不会出事吧？”
沙谧将灰毛放进密封袋，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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