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坤深深沉了口气，将手机捡起。
最近的烦心事很多，但睡眠还算不错。有时俞景坤觉得命运待他也还算仁慈，梦与现实总有一个让他稍微好过一些。
只是最近的梦都太正常了，没有预言，没有噩梦，正常得让他都有些不习惯了。就好像他变回了一个正常人。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一个久违的备注名出现在屏幕上——【爸】
五天后，伦敦。
紧闭的镀铜大门上残留着未撕干净的NCA封存标签，俞景坤在门前驻足等了会儿，公寓的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披头散发的年轻东方美女，一手抓紧胸前的睡袍。她的鼻子很高，只是鼻尖锐利得颇有种要扎破皮肤的架势，但依然风情万种。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了俞景坤的俯视，然后就愣住了。
女孩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她想起刚才俞允天说，按门铃的是他哥哥，可他们长得实在是天差地别。
俞允天瘦得跟骨头架子差不多，但他哥哥却很高大很健壮。俞允天的鼻梁不高，嘴唇薄薄两片，和他哥哥的高鼻梁、饱满却有棱角的嘴唇截然相反。
只有眼睛，他们的眼睛很像，都是深邃的丹凤眼。
“晚上好。”俞景坤面无表情地说，“麻烦开门。”
美女吓了一跳，赶紧打开门，她在想要不要说一句请进，但俞景坤已经带着两名医生和一名西装革履的律师踱步进来了。
眼下更重要的是问俞景坤要钱才对，刚才俞允天说他兜里一个子儿都没了，如果不想被白嫖就去问他哥要钱吧，那家伙阔绰得很，想要多少要多少。
“你、你好！”美女小跑着追上去，看见俞景坤转过身来的瞬间，她小声道：“Jasper说让我付款找你的……”
女孩驻足时，丰满的胸部又晃了两下才停，一阵齁人的甜花香扑鼻而来，俞景坤往后退了一步，“多少？”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钱包。
原本说好的是2000镑，但俞允天说可以狮子大开口的，于是她壮着胆子道：“五千镑。”
俞景坤握钱包的手顿住了。纸币不够。
女孩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突然有点懊恼，毕竟男人哪有不买的？俞景坤怕不是一眼就识破了她的坐地起价。
“支票行吗？”俞景坤说。
“啊？”女孩愣了，“哦……”她莞尔一笑，“我不会用支票诶，哈哈哈，要不支付宝也行？”
俞景坤点点头。
支付宝到账五万人民币，女孩雀跃难压，走时还顺了包垃圾出去。
俞景坤坐在客厅沙发上静候了十分钟，才见走廊里踱着慢步出来的俞允天，这个不知道算是他亲弟弟，还是算表弟的少年。毕竟他们出自同一个父亲，可俞允天的母亲却是他的表姨。
俞允天瘫坐到俞景坤对面的沙发上，好像已经花完了全部的力气，两名医生迅速围住他注射镇静剂，而他虚弱地笑了笑：“Hi……大哥。”
“Hi.”俞景坤短促地说，“这几天的费用一共855万镑，你的保释金、司法和解费、迪拜罚金预存等等，还有包机的钱，全部从你信托分12个月扣。”他递给律师一个眼神，又重新看向俞允天，“股权转让的合同签个字，明天早上你就可以去迪拜了。”
“好……”俞允天向律师勾了勾手，“拿来吧。”
“还有刚才那个。五万人民币，也算在这次的费用里。”俞景坤说。
“come on…”俞允天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这么点钱也要跟我算？我的股份全都给你了。”
“所以你现在才不用蹲在牢里。”
说完，俞景坤从沙发上站起来，交代了律师几句话后，他瞥见茶几上几瓶东倒西歪的香水。
他低头嗅了嗅身上的外套，总觉得沾上了空气中的毒臭，便随手提起一瓶往衣领上喷了一喷。
俞景坤这次来伦敦是受俞万连之托。
俞允天这蠢货又是涉嫌学术欺诈、又是洗钱的，动用了万连香港子公司给某空壳公司汇款，一通操作直接触发了欧盟制裁警报。
12月本就忙碌，俞允天这件事无疑是火上浇油，为了免除他的牢狱之灾花费了俞景坤不少力气。老实说，就这仨瓜俩枣的股权作为报酬，他还真不感兴趣。
刚才的伴游女和那满屋子的毒臭更是让俞景坤反胃，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有人把生命浪费在这种事上，买来的臣服和愉悦的幻觉罢了，都是假的，有什么值得沉迷的？
等俞景坤回到酒店时，伦敦已是深夜时分。一打开套房大门，宋伊恩就带着一身洗浴过后的柔软香气飞扑进他怀里。
这一瞬间让俞景坤觉得，此行也不算白来，刚才的烦躁情绪全部一扫而空了。
俞景坤搂紧宋伊恩，笑看他明亮的小猫眼，大手掐在他腰间，珍重而缓慢地摩挲着。
没等宋伊恩说完“哥哥”二字，俞景坤用唇附了上去，紧接着，他一边揉宋伊恩的头发，一边加深吻。
“哥哥，你喷香水了吗？”宋伊恩在一吻暂停的间隙说，用含水的眼眸看着俞景坤。
俞景坤弯着笑眼，点点头。
宋伊恩也笑了，用手指轻刮俞景坤的下巴，“嗯～你还刮了胡子……”他凑到俞景坤耳边悄道：“帅死了。”
“宝贝……”俞景坤动情地吻住他。
幸好宋伊恩第二天早上有课，才能偷偷从宿舍溜来酒店过夜，还不用被妈妈怀疑。
细数来，他和俞景坤已经两个月没做过了，于是干柴遇烈火，直到午夜一点才结束。
事后洗完澡，宋伊恩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依然不舍得睡觉。
虽然俞景坤向他保证回国了一定会见面，可见多久呢？可以一起睡觉吗？妈妈一定会生气吧，唉。
俞景坤独自在浴室里洗漱，宋伊恩一个人躺在床上，闲得无聊，鬼使神差地就打开了俞景坤的手机——他的社交媒体什么也不发，ig也是私密账户。
这让宋伊恩感到很安心。如果俞景坤的私信也像他的那样，有一堆陌生男女的骚扰，宋伊恩觉得自己大概会气疯的。
但俞景坤就没什么所谓，他说私信里的只是陌生人而已。对于这份洒脱，宋伊恩也不知道他该不悦还是该庆幸，因为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占有欲寡淡的心理。
这究竟是不够在乎，还是到了这个年纪就会有的成熟？
宋伊恩想，也许只能等到他28岁时才能明白了。
再翻翻俞景坤的微信，更是无聊透顶，宋伊恩刚想把手机关了丢到一边，就看见支付宝弹来一则陌生人消息——
【Flora：哥哥有需要也可以找我哦，欧洲境内可飞，国内也ok的（亲吻emoji）】
宋伊恩怔住了，大脑压根没反应过来。他呆滞了好几秒，心脏像被砸了一拳，疼得他差点忘记该怎么呼吸。
他突然想起俞景坤身上的陌生香水味，一种危险的预感吞噬了他，他颤抖着点开了那则陌生消息——俞景坤在三小时前给这位Flora转账了五万元。
……
等俞景坤洗完澡出来时，宋伊恩正泣不成声地抹着眼泪，见他出来了，瞥了他一眼，泪水更加汹涌。
“怎么了？”俞景坤愣了。
宋伊恩嚎哭了良久，才一抽一抽地说：“Flo…Flora！”
“Flora？是……”
宋伊恩抄起床上的手机砸过去，俞景坤侧过身避开，手机瞬间撞墙又落地，砸了个稀巴烂。
“我要吐了……”宋伊恩哽咽着说，眼泪一行接一行地流，却愤恨地瞪着他，“我要吐了，靠，好恶心……好恶心……”
“什么？”俞景坤皱眉。
宋伊恩努力平复着呼吸，擦干眼泪，伸直了脖子，他刚准备说话，情绪又一次失控，他抄起床头的玻璃杯砸向俞景坤。
俞景坤本能地躲开，看见玻璃片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才不可置信地看向宋伊恩。
“你去死吧，你去死！我靠……好恶心。”
宋伊恩觉得自己已经气得精神失常了，他抽泣着，举起床边的装满水的玻璃瓶——酒瓶大小，足以砸俞景坤个头破血流。
这时，俞景坤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强制掰开他的手，才拿走了那个玻璃瓶，里头的饮用水撒了一床。
“伊恩。”俞景坤低沉道。
宋伊恩打了个寒颤，仿佛被一盆冷水浇透了，理智这才回魂。
“你不说，我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俞景坤说。
宋伊恩的胸膛因抽泣而剧烈起伏着，他艰涩地吞咽了一下，才道：“Flora…你给她、转了、五万块。你自己说，是什么？”
俞景坤仰头叹了声气，眉头才终于舒展，“噢……唉，那是帮我弟付的钱。”
宋伊恩急促地喘息着，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打湿床单。
俞景坤松开他，可那腕间已留下一圈红痕迹。
“不相信我吗？”俞景坤将人搂进怀里，笑得无奈，“我不是说了吗？这几天来伦敦是帮我爸处理我弟弟的事，他比你大一岁，也还是学生。我刚才从他家出来不是也给你发微信了吗？嗯？”
宋伊恩拧着眉毛，嘴唇还在哆嗦。
“我也不知道她叫Flora，我刚到我弟家就看到这个人，她说我弟没现金了，所以让我先垫付。”俞景坤耐心解释道，抬手摸了摸宋伊恩湿润的脸，“乖乖……”
宋伊恩的泪水又像水阀骤开似的流，“所以，是你弟。”
俞景坤点点头，亲一口他的额头，“宝贝。你翻我手机了？”
“嗯。”
“为什么一个转账你会想这么多？”
“她说什么全欧洲可飞。”宋伊恩抽噎道，“你自己去看啊！”
两人齐刷刷看向不远处已经破碎扭曲、静静躺在地上的手机。
宋伊恩哽了一秒，“……对不起，我刚刚太生气了。”
俞景坤笑着亲了他一口，“没关系，乖乖。”
“我会赔你的。”宋伊恩说。
“没关系。”俞景坤捏捏他的脸，“宝贝，好一点了吗？”
宋伊恩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以后不要这样乱砸东西，有事你可以先问我，好吗？”
宋伊恩点点头。
“乖乖。”俞景坤吻他的脸颊，“哥哥的宝贝……”
宋伊恩心里泛起酸楚，他埋头扎进俞景坤怀里。
异国恋本来就没安全感，还闹出这么个事儿，其实他也没功夫怀疑这个理由的真实性，只要俞景坤说真相不是这样，他都会义无反顾地相信。
他又大哭了一场，想着幸好、幸好……
直到几天后飞回上海的路上，宋伊恩回顾起来，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俞景坤的弟弟……听说是犯了什么经济罪，被禁足在家里，他才会大老远来英国捞人。
那天有关Flora的误会解开之后，俞景坤又抱着他安抚了很久很久，将那天的起因经过娓娓道来。比如香水是为了盖俞允天家的毒臭味，再者就是Flora那笔转账的具体由来。
宋伊恩已经很久没坐过经济舱了，他从来没发现这座位有这么局促难受过，根本睡不着。
睡不着，思绪自然就多。
他突然觉得很奇怪……当时俞景坤的语气实在过于自然，他只顾着纠结Flora到底是谁招的陪睡，全然没去想这个事件本身的问题。
想到这里，宋伊恩悄摸起身，绕开熟睡中的妈妈，跑去商务舱拍了拍赵亦恺的肩膀。
赵亦恺掀开眼罩，见来人是宋伊恩，连忙挪一半空位给他——可惜，位置太小，两个大男人压根坐不下，他只好跟着宋伊恩去经济舱找了两个空位坐下。
“咋了？”赵亦恺刚睡醒，嗓音哑得很，脖子上还挂着眼罩。
机舱的暗光下，他看见宋伊恩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擦，你哭了？”赵亦恺两眼一睁，顿时醒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睡觉，但是我太难受了……”说着，宋伊恩就反手擦了擦眼睛。
“啥？”赵亦恺慌了，“没、没事啊，你说，咋了啊？”
宋伊恩将那天晚上的事仔细说来，赵亦恺是越听越觉得熟悉，前几天他还听几个校外的朋友说起一个大瓜，虽不保真，但和宋伊恩现在说的这个挺像的。
赵亦恺惊了，“我靠……老张说的那个是真的啊，说是英区有个洗钱的被抓了，但不知道是谁，放假前就被家里人送走避难了。我靠，那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啊？我上网查查，我买了wifi.”
宋伊恩有点为难，“他不让我说……”
赵亦恺刚掏出手机就塞回口袋里，“好吧，他还整挺神秘，哈哈哈。那估计很容易查到。”
见宋伊恩低下头不说话了，赵亦恺沉了口气，用手背碰碰他的臂膀，“咋了呀？不是说那鸡不是他叫的了吗？你不信啊？”
“我也不知道。”宋伊恩抿起嘴唇，“我把他手机砸坏了，第二天就回学校了，就没再看他的手机，唉，早知道我拍张照了。我都有点忘了那个女的具体说了什么，就记得她叫他哥哥，还说什么全欧洲可飞……”
说到这儿，宋伊恩揉了揉眼睛。
“哎唷，一旦开始怀疑，就没完没了了。”赵亦恺颇有同感道，“我前女友之前也老怀疑我成二留子了，尼玛，我在英国寡了半年好吧？冤死我了。”
“二留子是什么？”
“国内谈一个，国外谈一个，二留子。”
宋伊恩无语地笑了。
“我的妈呀这你都不知道，说真的啊，我之前不好意思说你，但为了你好，忠言逆耳，你可别骂我。”赵亦恺叹息，“你别每天缩在宿舍里打电话了，多出来交交朋友，你看学校里那么多人认识你，你知道校外都有很多人知道你吗？我要是你，我早把整个伦敦的中国人都认识完了。但是你说你，有什么事只能问我，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的，就知道读书、拍摄……哎，人脉很重要，你明白吗？”
宋伊恩古怪地睨着赵亦恺，两眼挤弄得一大一小，嘴角还浮着有点嘲弄意味的笑。一副‘你也配教我做事？’的嘴脸。
赵亦恺真是又气又觉得他可爱，笑着推了推他，“妈的，你别搞这出，我哪句话说错了？”
闻言，宋伊恩泄气般垂下肩膀，“等会儿再说这个，我觉得怪怪的，就是我男朋友的事。那个女的就不说了，应该是真的吧，我男朋友说他是纯弯，说他看到女的都想吐那种，我觉得应该没有骗我，我看到女生的胸也有点呃……嗯。”
赵亦恺挺想翻白眼的。
“但是，为什么他要包庇他弟弟犯罪啊？他弟弟还吸/毒/招/嫖……他说就是罚了他的钱什么的，唉，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宋伊恩顿了顿，“要不我也买个wifi好了，我问问他。”
赵亦恺差点晕倒。合着陪宋伊恩聊乐呵了，他就要找男朋友去，然后把他赵亦恺一脚踹开了。
“欸，欸，你等等。”赵亦恺拦住他，“你想问他什么？让他把他弟塞回牢里吗？那是人家亲弟弟，你可别搞错了。”
宋伊恩顿住了，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懂啊，你到底在难过什么？你是不信他没叫/鸡呢，还是因为他包庇他弟呢？”赵亦恺问。
这一问，可把宋伊恩问倒了。
“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这种人很危险的，我之前是不知道你男朋友具体多有钱啊……但如果他能把人从英国捞走，那你真得小心了。你还记得上次我给你说的吗？逼人打胎还把人新男友菊花爆了那个，你好好引以为戒。越有钱有权的，就越恐怖，像我们家这点小三小四的破事，都算小打小闹。”赵亦恺喟叹道，“我劝你别和他聊这事儿，人家是一家人，你说话得注意分寸。既然他没出轨你就老实点吧，别把人惹毛了。”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既然他愿意骗你你就老实点吧’，但话到嘴边，赵亦恺又咽了回去。他真怕宋伊恩这暴脾气，等会儿该直接一通电话打过去对峙了。
男人是什么呢？男人就是你说中了他那点小九九，他能立马暴跳如雷，然后在能力范围内把说出真相的你整个半死的一种生物。
宋伊恩明明也是个男的，但对此好像就不太了解，赵亦恺猜，要么因为他是单亲妈妈带大的，要么因为宋伊恩是个0吧。
两人沉默了良久。
宋伊恩叹了声气，低道：“等我见到他再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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