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义桢正对着文言走近,然后来到那块大石头的边上,靠着坐下,陪着她一起晒太阳——严格来说并不是晒太阳,因为这只是模拟的人造光源,不过和真正的太阳也所差无几,只是这温暖少了一点真实感。
文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发呆,晒太阳。
曾义桢也没说话,因为他知道说话没用,文言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所以一般的劝说没有用处,那么就用实际行动来劝说好了。因为有自己的过往作为参考,曾义桢也知道,文言陷入抑郁的根本原因在于失去了重要的人,进而失去了对自己的肯定,自暴自弃是导致丧失型自闭的重要因素。换句话说,想让文言恢复,就要让她重新拾起信心,让她再次肯定自己,有能力将来不再失去。
但问题是文言现在失去了曾正贤和朱纠,就是失去了所有的心理寄托,一个人活着不是只依靠同伴朋友或者志同道合的人,而更依靠能够给予爱的人。因为文言一次失去所有,也就无法看到什么希望,所以,曾义桢决定给她一个希望,给她一个全新的,她会认可的心理寄托。
曾义桢伸出手,手心一片混沌的黑色中探出一根手指粗细的锁链,像一条小蛇,慢悠悠地从空气中游到了文言的手边,轻轻地碰了一下。文言之前一直在发呆,被锁链这样一碰,转过头来也是一愣,看着锁链,轻轻捧起,抚摸着,心底的酸楚再次浮起。看着着黑色的锁链,就像是看着故人,看着失去的重视的人。
“你干嘛呢,故意刺激我吗?”文言的声音有些哽塞,她一个坐在石头上茶饭不思已经六天了,自从曾正贤给她的乌梅吃完后,就变成了那个样子,从语气中也感受不到愤怒,只觉得像是嗔怪,“你想说什么?”
“曾老师曾经对我说,这氏族的枷锁,凝聚了他的过往,心血,还有大部分的力量存在,这锁链也的确就象征着老师,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曾义桢轻声说道,“但完成继承之后,我才发现,这长长的锁链,一环扣着一环,每一环上面都写着一个名字。”
曾正贤从来没有告诉自己,氏族枷锁的环内,还刻着名字。文言翻开内环,从头数到尾,隔几个环就能看到一个名字,她直接找到最后一个环,这个环的中间多了一杠,但依旧刻有名字——曾义桢。曾义桢的前面一个就是曾正贤,再前面几个没有名字,然后就出现了曾毅远。
“他们都姓曾,他们都是勇于尝试的人,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传承失败,没有留下名字,但却留下了一个环,像是古时候绳结记事一样,留给我们很多想象的空间。”曾义桢这样说道,每一句都在触动文言的心,“有勇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是一件坏事,太勇了可能会导致犯下错误,但我看到的传说都是勇气谱成的传说,我听到的赞歌都是勇气写就的赞歌,如果没有勇气,也就没有英雄,也就没有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了。”
文言沉默了,她咬着牙,说不出话,自己在内心里挣扎。
“人固有一死,所以要活出意义死得其所,氏族的枷锁一代代传承,锁链的很多环上面都没有名字,于是他们就白白牺牲了吗?没有,他们最终还是成为了这锁链的一部分,成为了一个单位长度,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所以他们的存在价值并不会因为不留名而归于虚无。
“所以,生者会带着死者的执念,坚持着继续前进,道路很漫长,也很困难。老师,你并没有失去所有,你还有我们,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都很珍惜你,所以为了我们,也为了你自己,试着走出来,试着去笑吧。”
许久,坐在石头上的文言缓缓滑了下来,来到了曾义桢的身边,手已经松开了锁链。
“乌梅,还剩最后两颗,吃吗?”文言这样说道,从不知道那里拿出了两颗黑色的圆润的乌梅,拿出一颗递给了曾义桢,“自己种的。”
“谢谢。”曾义桢接过乌梅,放入嘴中,感受酸甜汁水迸发滋润口腔的细腻感,“很好吃呢。”
“是吗……”
两人吃完了乌梅,文言又要回了那两颗核,也不知道失去了营养的种子,她又准备什么时候播种下去。但此时她固守的执拗的心已经被曾义桢的一番话打开了突破口,现在已经流露出了最真实的情感,最迫切的担忧。
“你刚刚说,要尝试着去笑,可我感觉自己已经笑不出来。我要抱着什么希望走下去呢?我知道大家都会陪着我,但我真的很累很累的时候,我可以借谁的肩膀?我又可以看着谁,内心的焦躁可以得到纾解呢?”文言最终还是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这是最终的问题,正如曾义桢所预料的那样,“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寄托了。”
于是曾义桢轻轻地深吸一口气,看着文言,这样回答道:“曾老师曾经跟我说,他一直没有孩子,但这个遗憾却被我解决了,因为我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孩子一样。当时我以为他的意思是师生关系就像父母与孩子一样,但是现在,我又觉得,这是一个特例。”
曾义桢停顿了一下,文言屏住了呼吸。
“老师,我是一个孤儿,一个自小被当做工具盅选培养出来的孤儿,我不敢把自己放在一个新的家庭里,因为那样只会伤害到别人,我做不到,我无法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拥有家庭享受家庭。所以,虽然我很羡慕梦芸,但我也不敢奢望,不过,如果说是双方都缺少合适的对象……”曾义桢知道自己的提议其实很不合理,就算直接被拒绝就毫不奇怪,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曾义桢甚至都认为自己在耍流氓,但他还是要去尝试一下,“可能我这样说很不要脸,但是,文言老师,我可以做你的学生吗?”
文言愣住了,她看着曾义桢,双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然后就浮现出了流质一般的光芒,那是水一般的琉璃在打转,就快要涌出来了。曾义桢的心落入谷底,他呆呆地等待着文言的回答,像是等待着审判的囚徒。
“不行,你痴心妄想。”文言的声音在颤抖,“你的确很不要脸啊,义桢。”
果然,果然如此。曾义桢低下头,有点想哭。为什么呢,其实自己也想要曾正贤回来啊,但是没有办法,难道自己就真的一直一个人,没有老师辅导自己吗?连爱丽丝都被伊斯卡占过去了啊……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还想着只做我的学生吗?”文言一把抱住了低下头的曾义桢,轻声说道,“义桢,我才发现你的温柔是无差别攻击,针对老师也太过分了。所以啊,我和你的曾老师一样,我会尽力保护你珍惜你的。我也知道了,人终有一死,所以要活出意义死得其所,我看开了,我的意义是所爱之人的意义,所以我会替曾老师继续培养你呵护你,同时把我对朱纠的遗憾填补在你身上。
“如果有一天我去陪曾老师了,我的那把妖刀,名字叫碧莹,就交给你了,就像曾老师把他的象征武器交给你一样,我也相信你不会辜负我。所以,义桢,你做我的关门弟子吧,这样,我们互相填补对方的空缺,然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啊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关门弟子,也就是说,在我之后就不会有更重要的人了。徐凌羽收了影蛭和坏理做学生之后,又收了祸灵,这么说来,的确是关门弟子的规格高一些呢。
“谢谢老师。”曾义桢也轻轻抱住了文言,他没有想其他的,也只是感受这份温暖。
“叫师座。”文言一下轻轻跳开,叉腰笑道,一副骄傲的样子,一下子又恢复了活力,好像变成了和曾义桢一样十几岁的小年轻,但看起来更像是她本来就有的样子。她固有的直爽和勇气,以及那头利落的短发,的确让她看起来很阳刚霸气。
“那不是对师长的尊称吗?”曾义桢愣住了。
“在我们这里,师座是对老师的尊称。这个传统是从唐泠音开始的。”文言蛮不讲理地说道,看上去的确是完全恢复了,只不过第一次看到这样原汁原味的永远活力永远年轻的文言,曾义桢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好吧,看来的确需要时间来适应呢。
“好吧。师座。”说实在的,虽然问题的确是解决了,但总感觉怪怪的,其实自己也并不是很了解文言,可能她会比曾正贤还要难缠吧。
“义桢,作为我的关门弟子,你要有相当高的思想觉悟哦,毕竟是你主动过来开导我的,就像我刚刚说的一样,朱纠的份就由你来补上了。”文言这样说道,“我以前也听说过,你很喜欢读书,但既然你已经归我管了,那就要服从我的安排,作息给我调整过来,一天必须有十四个小时是体能锻炼和实战,明白吗?”
“诶?”曾义桢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了,的确,以文言的性格,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一天到晚坐在椅子上刷题做研究呢?
“然后呢,你要花时间把我教你的东西全部吃透,未来去收拾星神教的时候,就是我们俩冲在最前面手刃仇敌!”文言恶狠狠地说道,“明天就开始吧,也不知道王顺昌他什么时候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干完,那之后我们就可以准备出动了。”
“老师,神秘学研究还是很重要的,那个,王顺昌老师也给了我很多很重的任务,制牌推广的工作也需要进行。”曾义桢忍不住说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只是说除了公事以外,你自己的研究就不要做了,不然你几年下来都不锻炼,这像话吗?你可是能力者啊!都已经是王朝的一员了,不要被同伴追赶上去了。”文言皱眉道,“我都好几天没吃饭了,饿死我了,我们去食堂吧。”
“其实我本来就没有想当王朝的意愿……”虽然嘴上这么说,曾义桢感觉自己的话有点扯了,毕竟王朝这个概念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老师,你好几天没有吃饭喝水,最好还是先不要一下子去吃太多,伤胃,要不先来点营养液垫垫肚子?用一点流食刺激一下胃和肠道,然后吃难消化的食物才方便一点。”说着,曾义桢就把一瓶药剂递了过去。
“我又不是那么脆弱的人。”文言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瓶塞将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舔了舔嘴角,“嗯,味道不错,草莓的。”
大概三四秒之后,文言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然后一阵气嗝上来,文言就感觉一阵饱腹感上涌,自己就大概有了三分饱:“诶,这样一瓶下去真的没那么饿了。”
老实说,刚刚文言那一下子,已经有点像是小孩子了,曾义桢忍住想笑的冲动,又这样说道:“老师,其他的学问也是很重要的,比如炼药,比如冶金。”
“好吧,但你一定要注意时间,不要不休息晚上在那里搞,要是被我发现了,我就把你摁在床上用藤蔓绑起来。”文言这样威胁着说道,“每天至少保持十四个小时训练,明白吗?你的小伙伴们早就这样子开始的,你也必须跟上。”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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