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颀站在网咖门口，初秋的风掠过她的裙摆，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用指尖轻轻抚过手包的金属扣。这几日接二连三的真相，并未带来预想中的天崩地裂，反而像一场迟来的解剖，冷静地剥离了她记忆里那个自欺欺人的幻象。
她曾以为爱过一个平凡的司机，如今才惊觉，自己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金字塔尖的贵公子上演了一场倾情奉献。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他腕间那块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冷光的陀飞轮，那件触感异常柔软、却在她哭泣时也未曾脱下来安慰她的大衣……吴昱晨藏得太深，深到她像个在迷宫里为自己感动不已的愚人。
罗颀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荒谬感压过了愤怒。她曾以为自己是爱情里的乞儿，如今才懂，那段关系里，她竟是唯一的投资人，投入了全部真心，而对方连真实身份都未曾披露。他唯一回赠的那个廉价小熊挂件，早已和她溃烂的痴心一起，被扔进了垃圾房的“不可回收”桶。那些在深夜里撕扯心脏的屈辱，此刻发酵成一种荒诞的黑色幽默——至少，她可以挺直脊梁，问心无愧地说，在这段感情里，她罗颀，从未欠他吴昱晨半分。
她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烟草与电子烟混杂的雾气中，吴昱晨正倚在柜台后，用一块麂皮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威士忌杯。暗紫色射灯流淌在他剪裁精良的衬衫上，折射出不属于这个空间的流光。看见她时，他嘴角勾起那抹她曾为之心跳加速的弧度，如今看来，只剩下面具般的精准。
“很准时。”他转身引路，领口一枚翡翠袖扣在迷离灯光下，泛着帝王绿的幽光——与她记忆中那个穿着简单T恤的男人，割裂得如同两人。
“吴总说笑了，守时是基本的职业素养。”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跟着他穿过喧闹的游戏区。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合拢，将一切喧嚣隔绝。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水晶吊灯的光晕洒在墨绿丝绒墙纸上，空气里弥漫着雪茄与威士忌的醇厚气息。她的目光掠过房间，在那张昂贵的Fendi Casa沙发上定格——一件叠放整齐的高铁制服上方，随意压着一件墨蓝暗纹的Brioni高定西装。看吧，罗颀，你连他真实的生活圈子，都从未踏足过。她心底那个自嘲的声音轻声说道。
“理解一下，”吴昱晨拉开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语气带着一种主人般的随意，“旅游旺季，班次多，实在抽不出时间去别的地方谈。”
罗颀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将文件夹轻轻放在桌上，双手交叠置于其上，是一个标准的防御与谈判姿态。“吴总，关于合同条款，您能否明确指出问题所在？我们法务团队反复审核，确实找不出不妥之处。”
吴昱晨靠进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目光里带着一种试图穿透她冷静外壳的探究。“让你们公司派个小姑娘来跟我谈，还是我亲表妹。罗总监，这算盘打得是不是太精了？自己人跟自己人，怎么谈？”
罗颀迎上他的目光，唇角维持着职业化的微笑弧度，眼神却未曾软化：“我让梓淇对接，是考虑到亲属间沟通效率更高。如果这让您误解了我们的诚意，我表示歉意。但项目的重视程度，不会因沟通人的改变而打折。”
他轻笑一声，带着一丝玩味：“你是在逃避责任，还是……单纯怕见到我？”
“吴总多虑了。”她的回答迅捷而平稳，截断了他所有试探的可能，“我只是基于工作效率做出的最优安排。毕竟，这是公事。”
吴昱晨沉默地注视了她几秒，那目光似乎想从她无懈可击的平静里挖出一点裂痕。最终，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好吧，合同我可以签。”
罗颀心头一松，正准备道谢，他却话锋一转。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的神经再度绷紧。
“接下来的项目对接，必须由你，罗总监，亲自负责。”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不希望再看到你派任何‘缓冲带’过来。”
罗颀的指尖在桌下微微蜷缩。这是一个阳谋，将她拉回他辐射范围内的阳谋。拒绝，可能意味着项目受阻；同意，则正中他下怀。但，她已不是五年前那个会被情绪牵着走的罗颀。
短暂的权衡后，她清晰应道：“好的，吴总。我会亲自负责，以确保项目顺利推进。”
吴昱晨脸上掠过一丝得逞的满意神色：“很好。”
“谢谢吴总。如果没有其他事宜，我就不打扰了。”她利落地起身，准备为这场交锋画上句号。
“等等。”他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罗颀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侧过半边脸，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疏离：“你请客？”
吴昱晨似乎被她这反应噎了一下，随即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是你们求着合作，不该你请客？”
罗颀终于完全转过身，脸上绽开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话语却像裹着天鹅绒的冰锥：“吴总可能忘了，但我账本记得很清楚——我请您吃的饭，早就连本带利，付清了。”
她看着他瞬间凝住的表情，继续用那平静无波的声音说：“不好意思，我晚上确实有工作要处理。您请自便。”
吴昱晨微微眯起眼，声音沉了几分：“罗颀，你是在记仇？”
这一次，罗颀连假笑都欠奉。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目光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甲乙丙丁，清晰地划下界限：“吴总，我们之间，只有公事，不谈私交。自然，也无仇可记。”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回应的时间，转身拉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将那个充斥着沉香、威士忌和他复杂目光的空间，彻底留在身后。
走出网咖，室外清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她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停车场。指尖在包里触到冰冷的车钥匙时，她才允许自己轻轻地、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她知道，战场已经铺开。但这一次，她铠甲鲜明，寸土不让。她不欠他的，所以无需逃避。她要让他，以及过去那个卑微的自己，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如今的罗颀，只为自己的事业和未来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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