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远镜中，一切安好。但是，那里时不时传来闷闷的声音，听不真切，像是武器相交，又因为规模过小、距离过远，导致看起来平安无事。
灰雪变密了。身边的岩石已经蒙上了一层浅灰色，模糊了它坚硬的棱角。
伊登每动一下睫毛，就能感觉到灰雪像尘土一样在眼皮上滚动摩擦，带来轻微的痒意。
时间的流速仿佛变慢了，等待显得十分漫长。直到一阵强烈的精神波动像地震般从母巢扩散开来，这个静止的世界重新开始活动。
伊登现在没有办法解读这阵波动，只能感觉到它非常、非常的强悍。母巢一定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嘹亮的长鸣从远方传来，不需要用望远镜，伊登也能看到那里不断聚拢的生物。
偏向于暗色的虫体，在某种感召下，一点一点蠕动，像小石子堆砌起城墙，融合成了一个庞大的活物。
灰雪如雾气在周围飘散，活物的形状和边缘很模糊，像是还没有成型，无法窥探全貌。
手环的屏幕上，骤然亮起针尖样的光点。密密麻麻的红色在黑底上凸起，视觉上产生了扭曲的效果，看得人直犯恶心。
红点亮过后，就开始消失，黑色在扩大，原本不详的能量数据从极低的几十个单位一路飙升至几千，且还在不断上升，呈指数型爆炸式增长。
那个东西也长成了。
它的外形可以算作虫族，它有四对柔韧的触角，越往后，长度越短。第一对很尖锐，像鹿角，最后一对则像一个肉球挂在两边。
它的全身都生长着暗色的虫甲，一层叠着一层，严丝密合。突破虫甲对它造成伤害是一件难事。
肢节多而长，从腹部向两侧延伸、爬动、翻涌。它所过之处，如临深渊。
它似乎不受距离的影响，在伊登这个位置，它看起来还是那么庞大，极具压迫感。难以想象近距离面对这家伙该有多恐怖。
不用多想，这个生物一定就是“赫立厄斯”。
穆里尔惊呆了。
他是听伊登说过诺丹拥有一件终极生物兵器，名为“赫立厄斯”，但他完全想不到它是这样一种东西。
九个小时前，他们突然开始大幅度人员调动。穆里尔和提坦从原来的后勤人员变成了二线战斗人员。
二线战斗人员至少得是C级战士，穆里尔和提坦还不够格。
不止是他们两个，其他人的职位也起码往上调动了一级。
而且，他们察觉到工作量越来越大，在岗位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那么，少了的人去了哪里？
两个小时前，诺丹的防线一退再退，穆里尔被轨道炮击中，身子向后飞出去。还好提坦就在他附近，及时打开光盾。两个人摔作一团，灰头土脸。
粘稠的血糊了半张脸，穆里尔的眼睛都睁不开，将提坦压在身下躲避又一波攻击。
提坦满眼是泪，拽紧他的胳膊往回跑，冲他大喊：“走。”
穆里尔摇摇头，手指耳朵，表示自己暂时听不见，但他懂提坦的意思。
到处都很乱，灰雪笼罩一切，嘶嚎、爆炸、激光，脚下崎岖的路、最前方血与肉的拼杀。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人迷失在此，忘记该走向何方，只能紧紧拉着对方的手。
混乱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他们都看见了“赫立厄斯”。
它只有巴掌大，最外层是半透明的灰黑色胶质。透过胶质，可以隐约看见里面有一条一条细长的纹理，就像血管和神经。在最里面，有一块东西在搏动。
每一双手里都捧着一块黑色胶质，每一个人都能用手心感受到它的搏动。无数的人，有无数次搏动，直到搏动渐渐合一，“赫立厄斯”就现身了。
“赫立厄斯”是联结的工具，使他们的精神合一，身体也在合一。
大多数虫族的虫形都是灰暗色调的，于是暗色成了“赫立厄斯”的主体；少数虫族色彩斑斓，带有剧毒，它们成为口器、触角、肢节末端。
“赫立厄斯”的主脑，即是诺丹，亚尔弗·诺丹。有文献记录的最后一位诺丹虫王。
诺丹的能量分布大幅度改变，当周围的能量数值不断减少，“赫立厄斯”的能量不断上升时，伊登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打开背包，佩戴上仿虫核波动的耳钉，穿上隐形服，又从里面取出一个空间纽放入内侧口袋，确认身上的装备完好后，便顶着灰雪，向虫巢出发。
轻松突破最外围的防御后，伊登藏在树木和墙角的缝隙中，屏息等待。
虫巢的规划大差不差，最外围都是以少量人员为主、大量机器为辅。隐形服和灵活的身手都可以搞定。
再往里，就是一条分界线。里面以人员为主、机器为辅，越往里越是如此，特别是正门。
除非伊登能一口气让几十只虫族全部变成笨蛋，否则他都不能从正门进去。而且从正门进去之后，怎么去到飞船“火种”的位置也是一个难题。
伊登来回变换位置躲避搜查，同时在心中默数秒数，确定了这里巡查人员和机器的规律。
机器每十分钟轮换一次，人员每二十分钟轮换一次。没有盲区。
没有盲区，就自己制造盲区。伊登心算了几条路线，开始行动。
巡查人员全副武装，身上配枪。唯一暴露在外的就是两只触角，它们在左右摇动，收集、分析各种信息。
一颗小石子的突然滚动也不会漏过。
一名虫族停下脚步，挥手示意。其余的虫族都停下来。他们检查一番后，发现这里除了泥土和石子，没有其他异常。于是，巡查的队伍又流动起来。
接下来，伊登时不时地进行一些小动作，终于在整个巡查过程中抢到了近两分钟的盲区。
他从空间纽中拿出一个培养瓶，检查了里面虫子的活性——状态良好。
这只虫子，就是伊登埋伏加雷德时，在九号能源站附近捕捉到的。
当时伊登只是出于好奇，没想到之后它给他带来了那么多惊喜。
捕捉后，他让下属私下去研究院用机器对它做了检测，发现它整体的基因排列、折叠的方式和虫族高度相似，但是具体的基因序列却有一半以上不同。
在得到初步的研究数据后，伊登得出：它具有摄取基因，模仿并利用生物性状的能力。这听起来和他已经退化的猎食肢的功能非常相似。
再进一步想，这只虫子和古虫族的部分功能很像。但它本体脆弱，很难摄取到大型食物，只能啃点树叶、树枝。
但如果给它提供足够的能量，它摄取的效率也会变高。
伊登手心满是冷汗，他紧紧握着培养瓶，一刻也没有松开。这段时间他喂了它不少好东西，在这种关键时刻，一定得好好发挥作用啊。
下一轮巡查开始，伊登利用巡查盲区，手指虫甲化，咔哒几声扭断了一位虫族的脖子。
他迅速扒开虫族的衣服，利用穿刺针抽取了一些清澈透明的脊髓，打入培养瓶中。
几秒后，脊髓液的颜色变淡，伊登把虫子取出来，将它放入手上划出的新鲜伤口中。
身体各处一阵阵疼痛，手上没有伤口，却有鲜血不断流出。已经有其他人往这边走过来了。
伊登只好模仿这名虫族的声音，尽量压低了：“有异常，停下。”
伊登只来得及换上外衣，将虫族的尸体收入空间纽。
伊登站起身，他的身形、面容已经发生了改变。他说：“无异常。”
伊登庆幸他们都戴着头盔，不然他没办法遮掩自己满脸是血的样子。他的脑子像是卡机了，一顿一顿的，错杂混乱的信息在其中流动，就好像是神经的连接方式出错了。
啊，希望最后还能变回来吧。伊登在出发前特地留存了好几管自己的脊髓液。
加雷德最喜欢他的脸和眼睛了。
之后的一路，伊登适时放出了那名虫族的尸体，在一阵骚乱后用这一基因摄取的手段，再次替代一名虫族，有惊无险地从侧门进入虫巢，靠近电梯入口。
伊登规规矩矩地按路线巡逻，心里却犯难。
飞船“火种”巨大，它不会停在虫巢的地上部分，只能停留在地下。而且，它作为文明延续的希望，停留的地方一定会和虫巢相连，方便虫王、幼虫和其他重要人员登上逃离。
它的位置起码在地下三层以下。通向地下的路有两条，电梯和应急通道。
没有过多的时间可以犹豫，刚才的尸体已经引起了警惕。如果不能迅速采取行动，伊登一定会在任务完成前被抓。
伊登很快就选定了一名B级研究员作为目标，可他迟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不能动手。
他咬咬牙，决定冒一些风险。
研究员暂时离开了侦查眼的范围，他前方六米处，有一人刚好转身留下背影。附近可供躲藏的是一张桌子，位于研究员右后方大约三米。
这一次他需要提取更多基因，他需要对应的瞳孔。这是最后一次基因提取了。
他的身体上，一块块不同的皮肤凸起红肿，像是一个随意拼接的劣质玩偶。体温一直很热，像发烧了一样。他的身体作为容器，能承载和表现出的基因是有限的。
伊登身体微微前倾，在动手的前一刻，他看见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头。
只有一个头，没有躯体，突兀地出现在白墙上，而周围的虫族还没有反应过来，包括那名B级研究员。
人头往前伸，动嘴对伊登作唇语“动手”，另一条肢体也伸出来，缠上研究员的腿。研究员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
伊登快速作出了反应，扭断了他的脖子。管他是个什么玩意，愿意帮他，是个人头，是条手臂都无所谓。
伊登进入电梯，同时有一阵疾风从他身边掠过。但肉眼上看，电梯里除了他，并没有别人。
外面一阵骚动，电梯门已经关闭。
伊登用充血的瞳孔进行扫描。幸好，在几秒后，成功识别，伊登按下-3楼层。如果失败的话，他还得把研究员的尸体从空间纽里面拽出来。
成功抵达-3层，伊登关闭了仿虫核波动模拟器。他没有虫核，精神上感受不到其他虫族；反过来，他们也感受不到他——只要他的枪还待在特制的枪套里。
只要伊登不被他们用眼睛看见，他就是安全的。
伊登用瞳孔扫描了一个储物间，确认暂时没人后，才进去躲在货架后面，对着空气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躲藏了一路的朋友，你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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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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