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莱斯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只正往洛里恩身上凑的雌虫，一股陌生的情绪自心底涌起。
并非没有其他虫族试图夺走过属于他的所有物，相反，这类蠢货从未少过。
他欣赏这些敢于掠夺资源的挑战者，也完全不介意一次次撕碎这些络绎不绝的蠢货，没有虫族会拒绝品味胜利的快感，即使这快感上浸染着同胞鲜血。
唯一能让他厌烦的，从来只是他们实力不济，没有能力却胆敢觊觎他的所有物，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但此时此刻，塞莱斯特看着这个明显对自己的雄主有想法的雌虫，心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恐惧与无力。
这种感觉如此陌生，如此不该，但即使他不愿意承认，它仍与愤怒一同，确确实实地快速席卷了他的全身。
按照他一贯的作风，本该纵身下楼，将这个不长眼的雌虫教训一顿，但他现在有多愤怒，也就有多恐惧。
一想到洛里恩那近乎纵容的默认动作，一想到洛里恩可能会因为这个雌虫对自己投来厌恶不满的眼神，塞莱斯特甚至感觉自己连腿都迈不开。
精神域又隐隐作痛起来，可明明洛里恩阁下此刻并未惩罚他。当然，也未曾在关注他。
“这个雌虫是谁？”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竟还算冷静。
克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塞莱斯特，并未作答，而是指向了三楼的一个房间，岔开了话题：
“这是洛里恩阁下的卧室，您是他的雌君，即使尚未正式成婚，也有资格住在阁下隔壁，时刻准备照料他的起居。”
他刻意在“您是他的雌君”上加重了音量，投向楼下那个雌虫的目光，甚至比塞莱斯特的更为冰冷。
听到他的回答，塞莱斯特这才像是初次正视他一样，仔细打量起这个洛里恩身边不起眼的手下。
他并未斥责克顿的答非所问，面色反而和缓了许多，还算配合地走进了房间。
克顿一直等到塞莱斯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动用天赋技能，悄然出现在洛里恩身后。
突然出现的身影将正在为洛里恩按摩的芬尼卡吓了一跳。
一声惊呼哽在嗓子里，他又不敢发出，生怕惊扰了正在休息的洛里恩。
“芬尼卡，你先下去吧。”洛里恩在克顿现身的那一刻便睁开了眼，目光清明，不见丝毫睡意。
整整三年未见，芬尼卡实在不愿错过这珍贵的相处时光，却又不敢违逆洛里恩的意愿，只得愤愤地瞪了罪魁祸首克顿一眼，行了一礼，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阁下，您的旧伤一直未愈，方才似乎又因教训那位斐尔文家的雌虫而遭到了反噬。您既已答应明日入宫为陛下办事，今日便请不要再消耗精神力寻找布兰温阁下了。”
洛里恩的眉头因为克顿的话一点一点蹙起。
“阁下您……”
“克顿，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洛里恩不耐地打断他，抬头看向楼上的某个方向，神情中的某种温情也如流水般褪去了，“也不记得你什么这么爱自作主张。”
克顿愕然地望向洛里恩，心中再次涌起那种“果然一切都瞒不过阁下”的念头，即便是在洛里恩方才处于最为虚弱的时候——动用几乎全部精神力，在整个虫族精神网中搜寻战后失踪的布兰温阁下。
话音未落，克顿已双膝跪地，不敢再看洛里恩的神情，请求道：“属下知错，求您允准属下前往公爵府领罚，至少……请您不要亲自动手惩处。”
“去吧。”
洛里恩绕过跪伏于身侧的克顿，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他既未允准任何仆从上前服侍，也未传唤仅一壁之隔的雌君。
克顿仰望着这位能主宰自己生死的存在，那轮永远高悬于顶的明月，心中满是不解。
为何他要永远独自承受所有痛苦与孤独，为何要筑起高墙，拒绝所有虫族的靠近？
明明高等虫族，生来就该是众星拱月、被万虫追逐的中心才对。
洛里恩并未动用精神丝去探查克顿的想法，不过他大概也能猜到。
下属而已。按照塞西法兰公爵的说法，只需忠于自己便够了，其余皆无需理会。若哪天用得不趁手，换掉便是。
待洛里恩洗漱完毕，早已过了凌晨，他却全无睡意。
若有其他雌虫得以进入洛里恩的房间，定会大失所望。
这位血统尊贵、地位崇高的雄虫阁下，其居所与整栋华丽的府邸格格不入，甚至堪称简朴。不见贵族们钟爱的闪亮珠宝镶嵌，也无华贵奢侈的装饰陈设，连那些不算珍稀的能源石也踪迹全无。
取而代之的，是些技法普通甚至略显稚嫩的画作、喜光的绿植、柔软舒适的地毯与各式抱枕。
这里不像是公爵唯一雄子的寝殿，反倒像是某个中等星球上普通家庭布置的温馨小屋，与洛里恩本虫那冷冽的气质看起来毫无关联。
洛里恩如同这房间的客人般，端坐于床侧，处理着战后的收尾公务。
高强的精神力本应带来极高的效率，他却仿佛不愿意停下一样，刻意放缓了速度。
然而，再缓慢也有终了之时。
窗外的天空透出昏暗的黑蓝色。洛里恩已然躺下，怀中仿佛还残留着昔日的柔软触感，现实中却唯有恒温系统维持的虚假暖意，毫无实感。
雄父曾承诺，若摩西瓦战事顺利，便让他愚蠢又可怜的哥哥返回主星。结果，却送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雌虫搪塞自己。
真是可笑。他居然又一次相信了这个骗子。洛里恩，你真是无论如何也不长记性。
精神域中的钝痛从未止歇。方才专心处理公务时尚能勉强忽略，一旦躺上床准备入睡，便变得格外清晰难耐。
洛里恩不禁回想起幼时。
每次高强度训练后，他总是浑身疼痛难忍。那时，哥哥总会背着雄父，偷偷溜进他的房间，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明明哥哥自己在训练中承受了更重的伤，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是柔声细语地宽慰着他。
他几乎每晚都在那低柔的嗓音中沉入梦乡。窗外风声咆哮，怀抱里却温暖如春，安宁无风。
洛里恩仿佛被窗外过分繁茂的枝叶刺痛了双目。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强迫自己闭上。
安眠与止痛的药物很快生效，他的意识渐渐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洛里安，我是哥哥……”
远方一道模糊的轮廓轻唤着他的幼时的小名，待洛里恩颤抖着靠近时，那轮廓却如鬼魅般消散在浓雾里。
当洛里恩不肯放弃，仍在追逐着幻影时，那轮廓又逐渐凝聚显现。
银白色的长发，浅紫色的眼眸中透着不知名的忧伤，只是相互凝望，洛里恩就感觉自己被捆在了原地，脚步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哥哥……”
窗外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床榻之上，洛里恩面色苍白，眉宇间浮现出深切的痛苦。
……
与此同时，公爵府。
本应“死去”的管家奥布里，竟好端端地站着。
他此刻正颤颤巍巍地躬身行礼，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破败的机器，仿佛能让人幻听到那诡的“咯吱”声响，令观者不禁疑心他下一秒便会彻底散架报废。
“公爵。”
奥布里望向上首虫族的目光中，浸透着刻骨的恐惧。那“咯吱”声似乎正源于他的嘴里，他被巨大的恐惧所吞噬，仿佛要将自己的牙齿生生咬碎碾烂。
“你的意思是我的小洛里安动手杀了你吗？”
奥布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匍匐着，慌不择言地重复道：“不，不是的！是斐尔文家的那个雌虫！是他蛊惑了洛里恩阁下！是他……”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那诡异的咯吱声也随之沉寂。
奥布里脸上的恐惧骤然褪去，眼神变得空洞无神，宛如死物。
然而他的动作却陡然间流畅自如起来。
他端正姿势，重新站直。
此刻的“奥布里”嘴角高高扬起，流露出一种如同目睹孩子长大成人般的欣慰神情。
“呵。”上首的虫族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心情颇为愉悦。
若是方才那个奥布里听到这笑声，所感受到的滋味，恐怕不亚于被冰冷的蛇信舔舐心脏。
但此刻的“管家”，却像一具被灌入了主人情感的容器。
“小少爷长大了。”他如是说。
塞西法兰公爵未对他的话置评，似是终于大发慈悲，决定放过这可怜的管家：“去吧，去替我照顾好洛里安。”
随着他的话音，一道浅金色的精神丝悄然刺入奥布里的耳中。与此同时，某种活力也被重新注入了这具死气沉沉的躯体。
奥布里忍受着大脑似被贯穿的剧痛，眼神茫然地望向这座古堡的主虫。
“去吧……”
所有的记忆都在被打碎、重组。脑中仿佛响起一曲漫长的催眠调子。奥布里已然忘却自己为何会来到公爵府，只是顺从着脑内的指令，静默地离去。
深蓝色的天空彻底被墨黑吞噬，夜色沉凝，无星无月。
然而公爵府内却灯火通明，彻夜长亮。那些价值连城的幻影晶石，未被主人用于修补精神域，反被能工巧匠雕琢成照明器具，折射出五彩斑斓却终归于纯白的光辉，将府内映照得恍如白昼。
这光线多情地拂过上首的虫族。
他单手撑着下颌，脸上总萦绕着**被极度满足后的倦怠，而这倦怠如今在听到雄子的消息后，已一扫而空。
塞西法兰公爵与他的雄子一样，皆是一头金发、一双金眸，只是色泽更为深浓。
他们的种族在漫长的成年期里始终维持着壮年的样貌，直至生命终焉、被母神召回的那一刻。
这张美丽的脸庞与雄子洛里恩有着七分相似，但没有任何虫族会将二者混淆。
长久的位高权重，为这具看似年轻的身体浸染上不怒自威的威严。那双金色的眼眸宛如深不见底的漩涡，令虫不敢直视。
但现在，他的眼里不见了往日的冰冷与算计，只余发自内心的愉悦。
连一声叹息都带着快慰，仿佛在为一场大获全胜的战役撰写颂辞。
“洛里安，我的孩子，终究有一天还是按捺不住对自由的贪婪，渴求成为这一切的主宰。”
“嘶。”一丝微小的疼痛打断了他的愉悦，塞西法兰公爵不耐地垂下眸看去，“你在做什么？”
在这间让一切无所遁形的书房中，在这张古朴宽大、象征着正义的裁决之桌下，竟还藏着一个虫族，将一切听在耳中。
他跪伏在公爵胯间，眉眼隐没于阴影，自始至终无声无息，克制着所有声响。
此刻听到塞西法兰公爵的问询，他抬起头，径直望向公爵，一言不发，只是暗示般地舔了舔过分红艳的唇角。
“啪。”然后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他却好似习惯了一般毫不在意，见公爵直起身与他拉开些许距离，便又不甘地靠近，再度缠了上去。
“没分寸的贱货，方才吃管家的醋我没理会，现在连洛里安的醋你也敢吃？”塞西法兰公爵右手猛地插入他的黑发间，狠狠向上拽，阻止了他企图继续深埋的动作。
他吃痛地蹙起眉，整张脸也因此完全暴露在光线之下。
脸上微红的巴掌印难掩他眉间的刚毅冷峻。
他生着黑发黑眸，一身风尘仆仆，似乎并不比管家奥布里早到多久。
仅是脱去了外面的军服大衣，身上仍穿着整齐的军装衬衣与长裤。
颈后没有虫纹。即便此刻因情动而血气上涌、神色迷离，那股军雌特有的凌厉戾气，仍如影随形。纵然刻意收敛，也难以尽数掩盖。
如果洛里恩在这里，他或许能轻松地认出这只雌虫的身份。
塞西法兰公爵的雌君，他的雌父，修卡斯·特雷蒙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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