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的病房里,模拟意识监测到床上病虫时而短促时而深长的呼吸声,悄无声息地将局域的环境气味调整为了安神的亚鼠草香,但这并没有能够抚平雌虫紧锁的眉宇。
下一秒,三只猩红的眼眸同一时间睁开,某种撕碎一切的狠戾喷涌而出,从警惕、惊讶,到疑惑,第三只又默默闭了上。白头发的雌虫呆呆地看着眼前仿真的全息星空穹顶,好像一只被抢走了萝卜的傻兔子。
他费力地支撑起身体,只感受到加速愈合时的酥麻。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妆、血污、伤口,还有横支的骨头,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环视四周,典雅华贵的病房,低头,柔软的丁香色安康服,云绸的,被汗水浸透,正湿冷地贴在背上。
雌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神色莫测——
他们从哪里知道那首曲子的?
又是哪里请到的A阶雄虫?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外面的医院?
究竟发生了什么?
“呀,醒啦?”欢快的清亮的嗓音,没有威胁,一如他的脚步声。
米拉吉并不意外地抬头,然后惊讶地瞪圆了眼。
即便有一百种设想,他也不会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一位,和他无论如何搭不上关系的阁下。
他,神啊,他真漂亮。
来者有着一头海藻般浓密的过耳长发,长发凌乱地微鬈着,细小的鳞片令这深幽的黑色在自然光下反射出柔和而梦幻的光晕。饱满的额头与疏朗的眉宇则是他非凡英俊的根基,再往下看,深邃的眼窝中嵌着的是一对高透明度的碧眼,这绿钻石般的眼睛本该给虫以无机质物的冰冷,却莫名洋溢了热烈生机。
他笑得异常甜蜜,纯真美好如天使,但米拉吉仍能透过这张天使般的面孔,看到一星半点的真实。一双灵动的眼睛并不能遮盖他脸上挥之不去的阴霾,即使极力掩饰,那股子郁郁寡欢的刻薄也依然引虫瞩目。米拉吉完全能够想象,当这个雄虫不笑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冰冷,怎样的无情。
再细看,翠玉足肢,玄金鳞甲,一条随主虫名传全域的蜈蚣尾鞭正匍匐在雄虫的脚边,米拉吉不确定地又看了看,这是,那个埃诗南迦·柏西斐?
这时,雄虫漂亮的小脸突进到了米拉吉的眼前,毫无边界感,吓了他一大跳。出于一惯的谨慎,雌虫没有出声,事情虽然荒诞,发展到这里也还算能够理解,直到下一秒——
雄虫扑上了床上来。
他扑了上来!
米拉吉的大脑宕机了。
柏西斐“嘿”一声,把双臂撑在了床的两侧,以一种严重突破正常社交距离的姿势,注视着被他罩住的米拉吉,脸上极尽促狭之意。
他分外得意地用华夏语说:“陈凤青!还不谢主隆恩?”
米拉吉缓慢地眨了下眼,吐了口气,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
原是认错了,他知道“陈凤青”,鸢殊在退役前使用的秘密身份之一,现在被公开的名字中使用时间最长的那一个。还有这种声韵柔美平缓、发声器单一的语言,没错了,是鸢殊的老相识。
他正要解释,却不及雄虫跳脱的速度。
柏西斐灼灼的目光落在空落落的安康服上,先前鲜血淋漓的的场面不断闪回。雄虫眼神一肃,眼疾手快就是一扒拉,竟直接掀飞了衣服的下摆!
“效果不错啊。”他满意地点头,眼睛亮亮的,“太好了,等毒排干净,这点儿伤口,对你们雌虫,应该也就是两秒的事了。”
米拉吉石化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柏西斐,好像控诉,也可能是不知所措。
柏西斐浑然未觉,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小表情,不怀好意地喔了声。
却听“啪”的一声。
死了一般的寂静。
本就半麻的身体好像彻底失去知觉,灵魂轻飘飘地飞出迟钝的大脑,现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米拉吉的世界,彻底安静了。
柏西斐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久违地犯贱道:“哇哦,八块腹肌。”
不得不说,美丽的脸蛋露出再猥琐的表情也是美丽的,哪怕作怪,也透着一股不做作的清爽。
柏西斐做人的时候,忙得和狗似的,也就上学那会还有点帅哥应有的配置。现下得了虫族身体的好处,懒惰如他也不是个细狗,但像雌虫这样块块分明,那没可能。
所谓兄弟的腹肌,就是他的腹肌,看着这具优秀的肉.体,他理所当然没想过客气,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这不摸一把,还是人?
米拉吉悚然一惊,断线的大脑被唤醒重连,这一瞬间,他虚弱的身体爆发了本应已被药物所侵蚀的力量。“嘭”,雌虫慌不择路,一蹦蹦到了那闪着密密银光的穹顶上!
这兵荒马乱的时刻,米拉吉在天旋地转间看到雄虫那张惊慌的脸,脚腕上的剧痛与注射物在极短的时间里卸掉了他所有的反应能力,他本能地僵直,从装饰石膏上坠落。恍惚间,米拉吉只来得及想,原来自己还带着监控镣铐,原来带着镣铐竟连弹跳都不允许。
扑过去接他的柏西斐一个趔趄,险些要被带倒。
两虫四目相对,米拉吉吸取教训,抢先一步大喊出声:“阁下您认错虫了!”
……
…………
柏西斐好可怜:“别和我开玩笑好不好。”
米拉吉也虚弱地笑笑:“我很认真,阁下,如果您找的是陈凤青,那应该是我哥哥鸢殊,您可能碰到他在执行任务,这,是一个假身份。”
他一点儿也顾不上思考谁轻薄了谁的那点小问题,满脑子都是,奥瑞啊,柏西斐和鸢殊,到底什么关系!
柏西斐:魂兮离去。
#再见了朋友,今晚我就要远航#
柏西斐机械地把怀中雌虫放回床上,耳根一片嫣红,艳如桃李,红得滴血。现在,他又成了个哑巴,把目光锁定在白发雌虫左耳上,那儿有另一只派大星耳坠。
米拉吉摘下那只耳坠,捧在手里:“您知道吧,我在冒充我的哥哥。”
霎时间,一系列信息就在他脑子里完成了整合,回想自己刚刚干的蠢事,柏西斐感到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冒烟儿了。他小狗似的呜了一声,转过身,抱头蹲下,不敢面对现实。
#求助:初次见面,性骚扰了兄弟的妹妹怎么办#
奥瑞在上,他都该死地干了些什么!
“那个。”
“呜。”
“我没有介意。”
“呜。”
“天哪阁下,我很乐意。”
“对不起!”
柏西斐要碎了,长长的尾鞭把自己捆成一团。
米拉吉换好了雄虫准备的常服,绕到他面前站定。
柏西斐抬起头,一双大眼睛委屈地望向米拉吉,睫毛又卷又翘,好像还有点潮湿。
米拉吉看得一愣,整个虫都柔软了下来,扑哧一声笑了。
“我说真的阁下,您不必这样,能被您这样的雄虫,触碰,是我的荣幸。”
柏西斐阴郁得像一朵蘑菇,绝望地说:“您根本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作为一个人,他本应诚恳地道歉,并为自己的不当行为负责,不是那种负责,但他爹的他已经那种负责了,他还能穿回去扭转乾坤吗!
米拉吉不以为然,莞尔一笑:“您先说说,不说怎么知道是坏事呢。”
柏西斐想了想,站起身,先伸出手:“你好米拉吉,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埃诗南迦·柏西斐,你哥哥的朋友。埃诗南迦,柏西斐,如果你愿意,柏西也可以,只要别叫我阁下。
“当然,柏西斐。”米拉吉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如柏西斐所料取了中间选项,也伸出了手,“芳丹·米拉吉,鸢殊的弟弟。”
两虫的长指指腹都与对方的手心相贴,然后一触即分,完成了一个虫族同辈见面礼中最友善的切翅。切翅和握手很像,柏西斐也最喜欢,但不同的是,切翅只接触那几个指尖的面积,远不如交握踏实,也并不紧密相连。
“是这样的,”柏西斐艰难的组织语言,“昨天我正好在附近法丽塔。”
米拉吉了然:“我狂暴了。”
柏西斐点头:“是的,他们启动了社会紧急援助的程序。”
米拉吉提起耳坠晃了晃:“接着受召而来的您在现场捡到了掉落的那一枚,然后认出它属于鸢殊,您以为我是我的哥哥。”
柏西斐抿唇道:“对,我很快发现你的状态有异,判断不能让他们带走你,为了保释你,我利用了一份特殊条例。”
米拉吉明白了:“这份条例的使用条件有问题?”
柏西斐不忍直视地说:“米拉吉,我们结婚了。”
“哦所以,”米拉吉咀嚼了下柏西斐的话,惊奇道,“我和您,已经是合法的配偶了?”
柏西斐泪目:“很抱歉,这是情急之下的决定,都是我的错!”
本以为不过一场无足轻重的戏,既能把人捞出来,又能解决他头疼已久的问题,他何乐而不为。
结果这下,换成了米拉吉这位陌生的本土雌虫,可真叫他知道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你可以想见虫族社会在这方面的极度保守。对于虫族雌性来说,离婚所代表的,其严重程度绝非人类可比。普通雌虫自不必多说,离婚无疑代表着求偶权的彻底丧失,乃至社会性、生理性的折磨与死亡。可即使是掌握一定主动权的雌性权贵,若非没有选择,也不会轻易解除婚姻关系,这不光彩也不符合利益。在这样的社会里,雌虫将貌和神离的婚姻维持下去或许才是一种“正确”。
要命的是,他和米拉吉还是初婚!
前面我们说过,因为历史上遗留的问题,联邦现今施行的婚姻制度,是强行在名义上平等的群婚制。这个制度有点像人类的开放式关系,所有虫无论雌雄,都被允许拥有不止一个配偶,只是后来者的合法加入,需要经得所有先行者的同意。比如这里有个经典的讽刺笑话,“我配偶的配偶的配偶,还是我的配偶”,非要这么做的话,是的,一个虫能同时交叉出现在好几段婚姻关系里。
在这个情况下,就是用脚想,也能知道初婚的意义有多不一般!对权贵来说,婚姻代表的是利益的捆绑,哪怕是普通虫,毫无疑问,你也不能既要又要,你的财产不能给他又给他吧。
这时候你思考虫族的老生常谈,那无法靠规定来强行达成的雌雄平等,就会发现,无论最初法律的制定者抱着怎样美好的愿景,“群婚制”终究只是雄虫的“群婚制”。大家心中都有着朴素的一杆秤,有权力决定给不给后来者名分的雄虫初婚对象,那不就是“雌君”吗?
所以,姑且不提虫族社会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真情,就说点实际的,以米拉吉的身份,原本这段婚姻无疑该给他带来庞大的利益与此生最亲密的盟友,而现在柏西斐夺走了这个机会,并很难完美补偿。
高阶雄虫柏西斐还不懂吗,一坨坨雕花的狗屎。本来就是粪坑里挑男人,这要再降几个档次,那得是什么品种的牛鬼蛇神。奥瑞,他头一回为自己的莽撞感到如此之后悔,这些年真是随心所欲惯了,看看吧,这下欠大了。
米拉吉善解虫意地说:“您不必介怀,我本就是一位不婚主义者。”
但就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雄虫已经充分见识到了他这位新雌君有多么擅长审时度势,所以认为此言真实性仍有待考证。
米拉吉眉眼弯弯,轻松的模样和柏西斐的凝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您感到困扰,柏西斐,我随时接受您对此做出任何的决定。”
柏西斐看向了米拉吉。
首先是那对眼睛。
一对猩红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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