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石无厌这样一说，陆无庸梗着脖子，迈开了步子。
“切！谁在乎郑二？我是怕他的御剑之术修炼得不到家，把那位大少主摔了！到时候，山主回来，我不是也得跟着受罚？”
“谁说我的御剑术不到家？姓陆的，你给我说清楚！哪里不到家？”郑无伤气得直蹦，整条船都开始摇晃。
“阖门上下谁人不知？就你毫无自知之明！”陆无庸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出了船舱。
石无厌抱持着顾子期从他身旁走过，撂下一句：“郑二师兄，御空而行，你确实不如八师兄稳当。”
何欢儿尾随在后，皱着眉头叹气：“小龙阳，你的御剑术实在不甚高明。小女子乘过你的剑，颠得五脏六腑差点吐出来。”
“那是因为你手欠！揪得我头皮疼！”
“小女子也曾坐过子宁小弟的飞剑，一样抓过他的头发，可是，他的剑比你的稳多了。”
何欢儿说得十分诚恳，郑无伤抖着嘴唇，终是无言辩驳，狠狠一甩袖子，跨出了船舱。
关月交代赵四哥管好码头的兄弟，天黑后要躲在船里，不要四处乱跑，若是有流民跑到码头求救，尽量收留。
随后，众人跳上了陆无庸幻化出的羽毯，前往南门的城关而去。
何欢儿头一回坐上了华丽的飞毯，各式各样的羽毛巧妙地编织在一起，宛如闪着五彩流光的锦缎。坐于其上，只觉轻软无物，仿佛一片飘在空中的彩云。
“哈哈哈……好毯！好毯！”何欢儿兴奋得大笑不止，在毯子上又翻又滚。
她的得意忘形，招来了御剑人陆无庸的厉声呵斥：“麻子女，你老实点！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何欢儿立即滚身而起，老老实实不敢动了。
“激动什么？真没见过世面！”郑无伤脸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石无厌憨憨一笑：“郑二师兄，你也是第一次乘坐八师兄的羽毯吧？”
“一条破毯子而已，我才不稀罕！”
“不稀罕？”陆无庸冷笑一声，“那你为什么坐上来？你以为我乐意载你啊？”
“我怕你居心不良，加害少主，这才上来盯着你！要不然，这娘里娘气的东西，谁要坐！”
“你……”
羽毯剧烈地摇晃了两下。
石无厌赶忙揽住了顾子期，小声安慰着：“少主，你安心睡着就好，没事，没事！”
顾子期裹着薄毯，枕在石无厌软绵绵的宰相肚上。即使在沉眠中，眉眼依然无法舒展。
郑无伤忧郁地望着顾子期，深深叹了一口气：“山主去追那个红斗篷，一转眼，已过了大半日，至今仍是全无音信……一刻见不到山主，少主的心就得悬上一刻，怎能安心？”
闻听此言，关月颇感困惑：“以关某所见，顾山主的法力修为极高，即便遇到巨恶妖人也胜券在握。顾少主何故忧虑至此？”
石无厌道：“实不相瞒，少主年少时，曾经碰见过一位奇人，善于相面占卜。那位相士说，少主一生之中，要经历三次生死劫。每一劫，必会有一位至亲至爱之人因他而死。少主对此笃信不疑，故而对身边亲近之人每每忧虑过度。”
“也不知哪里来的无良骗子，就会危言耸听吓唬人！少主□□过人，怎么偏偏轻信这些无稽之谈！”
“郑二师兄，这件事也不能怪少主偏听偏信。时至今日，他已经历过两次大劫，正如那位相士所言，每一次都会绝处逢生，但都伴随着挚爱之人离世，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狗屁！命中注定之类的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少主过于仁善，才会为这种莫须有之事而烦忧，唉！”
“仁善？真是笑话！”陆无庸发出了一声讥笑，“我倒觉得那位相士是个高人，一早便算出这位大少主是个不祥物！至今因他而死的人还少么？倘若他真有善心，就该离群索居，永不见人！”
“陆无庸，你这个畜生！”
石无厌一把按下了狂怒的郑无伤，“郑二师兄稍安勿躁，我们在天上！”
郑无伤气得发晕，咬紧牙关，拼命压制着一股股上窜的火气，终是没忍住，冷不防地踹出一脚，狠狠踢在了陆无庸的屁股上。
“啊，郑二！”
陆无庸惊叫一声，倒栽葱似的往地面跌了下去。羽毯瞬间倾覆，毯上众人全被掀上了天！
凡人何欢儿瞄了一眼地面，吓得魂都飞了，紧紧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四下乱抓，竟然碰巧叫她抓到了一缕头发，手心里传来了源源不绝的法力。
黑暗中，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灵纹……
一片惊涛骇浪般的混沌！
人皮夜叉！
她惊愕地睁开双眼，定睛一看——
一双秀气的眸子正灼然凝视着她，漆黑的瞳孔犹如深不见底的暗海。
她的心跳骤然一停，接着便如擂鼓一般疯狂跳动，恨不得跳出嗓子眼。
关月的长发在风中乱舞，越长越长，好像无数张牙舞爪的鬼手，无边无际地向四面八方蔓延，遮盖了整块天幕。
极度惊恐之下，何欢儿松开了手里的头发，身体陡然坠向了地面。刹那之间，关月的一缕头发朝她舒卷过来，绳子一样把她牢牢捆住了。
关月的青丝迅速铺散开来，一眨眼已绵延数丈，远远望去，宛若一只被放飞的黑色圆形纸鸢，慢悠悠地随风飘荡。
轻袅的薄雾向两旁散开，云遮目断之处，一座城关若隐若现。
“姑娘，你是不是认出了我？”
“我……我不懂你说什么！”何欢儿声音颤抖。
关月瞥向吊在发梢的何欢儿，勾唇一笑，何欢儿顿觉毛骨悚然，不禁打了两个哆嗦。
“姑娘何必如此害怕？姑娘有死而复生之能，也并非等闲之辈。”
何欢儿耳边打了一个炸雷，顷刻间将她带回了那间雨中破庙。
当晚，人皮夜叉不仅知道她在庙中，并且目睹了她死后重生的一幕！
难怪，在画舫初见时，关月会盯着她看——
他一早便认出了她！
何欢儿深吸了几口气，抑住满心的恐惧，强自镇定了下来，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那天，是谁杀了我？”
“很遗憾，关某晚了一步，并未见到杀死姑娘之人。”
何欢儿颇觉失望，顿了一下，又问：“那……神剑门的两位弟子是不是你杀的？”
“当日，关某在庙中所言，句句属实。我杀过无数修行人，但绝不会对神剑门的弟子下手。”
“这是为何？”
“姑娘不必知道。”
何欢儿接着问：“你可知是谁杀了神剑门弟子？”
关月默然半晌，道：“姑娘，有些事，不知是福。”
“我不过替顾少主问一句而已。”何欢儿激荡的心绪渐趋平复，“小女子一介凡人，并不想扯进仙门的是是非非。”
“既如此……关某的身份，姑娘可否保密？”
何欢儿懵懵地问：“关义士，你的话，小女子听不明白。你的身份……不是义社的义主吗？”
关月一愣，随即放声大笑。
“姑娘真是机灵过人，也不怪赵四那厮想拉你入伙！”
下一刻，他笑意尽敛，周身上下泛出阴森凛冽的杀气，冷冷地说道：“可惜，你这点小聪明可骗不了我！眼下你为了保命，当然不敢不应！我凭什么信你？”
何欢儿闭目冥观了片刻，嗤嗤地笑了：“关义士何必故作凶恶？小女子不会仙术，却有些识人辨人的眼力。依小女子所见，关义士胸中虽有怒涛万丈，乍见之下令人胆裂，然而，澎湃中有一叶扁舟随波上下，正是义主心中那一点不灭的慈悲。”
她蹭了下鼻子，又道：“关义士隐姓埋名，自有缘由，小女子又何必多管闲事？”
听罢这番话，关月周身的杀气顿然消弭，眼底一片波光融融。他从背后拿出双手，双掌合十，向何欢儿行了一个郑重的佛礼。
“贫僧有眼不识泰山，姑娘莫怪。”
人皮夜叉，入魔之前曾是一名僧人。
何欢儿一怔，慌乱中还了一个四不像的礼，支吾着道：“大师，小女子……不……不敢！”
关月又将两只手背在了身后，笑道：“姑娘奇人，何谈不敢？顾少主慧眼识珠，为神剑门捡到了宝贝，哈哈哈……”
不知不觉，雄伟的城关已近在咫尺。
何欢儿看向关月，恳求道：“关义士，小女子死而复生一事，也请勿对人言。”
关月泯然而笑：“彼此彼此。”
说罢，他平铺四散的长发急遽地聚拢、缩短，而何欢儿毫无防备地被松开，头朝下栽了下去。
“啊————”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人皮夜叉，居然想杀人灭口！
她脑海中恨恨地闪过了这个念头。
不！
也许，他是想试试她会不会再次死中得活！
她确实尚余一根参须，还能再复活一次，可是……生死大事岂能儿戏？！
正在她万念俱灰之际，眼前突然闪过一道清冷的剑光，一把剑担在了她的腰间。她由一股灵气承托着，安然落到了城关之上。
“咣啷”一声脆响。
她心有余悸地抬眼一看，咫尺之外，掉落了一把银色的宝剑，剑刃寒光四射，如霜似雪。
飞霜剑！
忽然，她听到了石无厌的一声惊呼——
“少主，你怎么了？”
人皮夜叉早就出场了，有多早呢？比男主还要早。
男主在前篇的第二章出场，而人皮夜叉是第一章，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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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问君何事栖城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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