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痛吟声,顾子都赶忙屈身跪倒,从郑无伤手中接过顾子期,小心地揽入怀中,低低呼唤着:“堂兄,堂兄。”
顾子期脸上贴着一层人皮,无法张口讲话,只是喉咙动了动,发出了几声呻/吟。
“一定是方才摔着了!”郑无伤瞪起眼珠子削了陆无庸一眼,又忧心地看向顾子期,“少主,哪里痛?”
“人皮夜叉!”顾子都朝南侧台阶喊了一声。
闻听叫唤,关月飘身跃下了南侧石阶,似乎完全忘记了头发上还拴着一个人。何欢儿猝不及防被吊到空中,失声惊叫起来。关月翩然回头,冲她莞尔一笑,何欢儿怔然顿住,心头掠过了一丝不祥。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见关月松开了头发。
不好!
这夜叉又犯病了!
何欢儿逃生向来有一手,身体比意念动得还快,愣神的刹那,已经攥住了关月的一绺头发,在腕子上飞快绕了三圈,缠了个结结实实。
“噫——!”
关月头皮被勒得生疼,立刻动起了法力,一头油亮的乌发飘然四散,银辉闪烁,宛如一片徐徐绽放的烟花。
关月牵着何欢儿飞上西侧台阶,挟着怨气将她扔到地上,一边轻抚着差点被扯掉的头皮,一边秀目怒张,尖着嗓子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揪我的头发!不要命了?”
何欢儿一个骨碌爬起来,搓着鼻子讪笑:“小女子**凡胎不经摔,为了保命,不得已才……”
“你摔死事小,我头发事大!啊!”
几根发丝软软落了在关月指间,他怔然一瞬,神情立时变得狰狞起来。
“我的发……我的发掉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何欢儿感到一股鲜明的杀气,颤抖着往后蹭了两步,强颜欢笑道:“义主的头发固然金贵,但断了几根而已,犯不着以人命相抵吧?大不了,小女子的头发,赔给你就是了。”
“赔?你那粗糙干枯的黄毛,如何同我的头发相提并论?剃光了你也赔不起!至少也得加上你这身人皮!”关月轻轻一晃手,指甲变成了尖尖的利刃,森森对准了她。
何欢儿顿时从头顶凉到了脚心,想也没想便朝顾子期窜过去,边跑边喊:“下不为例,恳请义主饶过小女子这一回!”
郑无伤看着抱头鼠窜的何欢儿,无比嫌弃地“啧”了一声,撇着嘴望向了关月。
“我说关夜叉,这厮虽说乏善可陈,好歹也是我神剑门弟子,可不是随便给人杀的。”
关月握着几丝断发,一双眼瞪得通红:“关某这一头乌发,重于性命。断发之仇,不共戴天,决不能就此算了。”
“你想如何?”
关月低下头,沉吟半刻,道:“看在神剑门的份上,我饶她一命也未尝不可。只不过……我要卸下她揪我头发的右臂!”
“不可,不可!”
何欢儿忙不迭地叫嚷以来,一颗头甩得像拨浪鼓,蜷着身体将右臂藏在了怀里。
“小女子失去右臂,那不是成了半个废人么?几根头发换一条右臂,这笔买卖也太亏了!义主,你堂堂义社之主,这般行事,实在愧对一个‘义’字。”
关月冲她扬起了那几根断发,摆出了一副凶恶相:“这头发乃属人皮夜叉所有,与义主何干?你休要在那边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何欢儿怏怏垂下了头,“明明是义主不讲道理,只认自己的歪理……”
“你说什么?”关月勃然震怒,从怀中掏出一把银梳,迎空一晃,就见白光一闪,那梳子变成了钉耙大小,齿刃尖尖,寒光冽冽。
他手腕一转,将硕大的利器指定了何欢儿,震喝一声:“黄毛丫头,拿手臂来!”
巨梳翻转间,一道寒光掠过了陆无庸,他脸色一白,赶紧朝顾子都身边挪了几步,口中嚷着:“方才魂幡作祟,我看见关义主保护了麻子女,谁知她转头就扯断关义主视若珍宝的头发,确实有些不知好歹、忘恩负义!关义主要她赔一条手臂,也算公道。”
“公道个头!”
郑无伤站起身,狠狠剜了陆无庸一眼,跨步挡在何欢儿面前,举剑指向了关月。
“关夜叉,我神剑门弟子,绝不会任人宰割。你爱惜你的头发,旁人管不着,但说到底,毛发也只是毛发,无关痛痒,不该断人肢体作赔。你若实在愤恨难消,不妨让这名见习弟子剃光头发,如何?”
“哎?”何欢儿一愣。
郑无伤回头瞪她:“怎么,你舍不得?”
何欢儿苦着一张脸不作声,心道:头发剃了还会长,手没了可长不出,还是保手要紧。
她刚要点头,郑无伤已失了耐性,劈头骂了过来:“你那一头杂草似的蓬发,有甚可惜?再说了,就你这个样子,长不长头发有何分别?反正一样丑!你最好想想清楚,没手和没头发,到底哪一个——”
“好啦!”何欢儿平白挨了一顿骂,心中憋屈,没好气地说:“我剃头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郑无伤满意地点头。
不料,关月晃着手中长梳,戾声道:“不可!伤我发者,格杀勿论!关某肯饶她性命,只取一臂,已是法外开恩,断无再退之理!”
郑无伤见他态度这般强硬,不由地气冲脑门,流火剑上开始火星四溅。
“你既然只认你的死理,那便无需多言,出招吧!本剑修正好也想领教一下,人皮夜叉盛名之下,实力几何!”
二人各持兵刃,情势一触即发。
“唔……”顾子期轻吟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递到了顾子都手里。
顾子都一怔,蹙眉问道:“堂兄,你的意思是……要用此物作为赔礼,给那人皮夜叉?”
顾子都缓缓点了点头。
何欢儿抻着脖子瞅了一眼,见是一个精致的护身符,锦地天青色,印着一个烫金字符——篆体的“安”字。
“堂兄,这平安符是去年伯父送给你的生辰礼,有他的法力加持,岂能轻易给人?”
顾子期轻轻摇头,虚虚伸出了一只手,顾子都顿了一下,将那枚护身符放在了他的手心。顾子期摸索着,冷白的手指探入护身符,取出了一小块青玉。长约寸余,圆筒收腰,精巧婉约,泛着莹澈温润的光泽。
一眼便知,是世间少有的极品美玉。
顾子都眸光一惊,抬手覆住了顾子期持玉的左手,道:“堂兄,万万不可!这枚玉瑱乃忘川前辈的遗物,等同于门中圣物!”
顾子期伸过右手去掰顾子都,但顾子都紧握着他的左手不肯松。很快,顾子期便开始喘息起来,不时夹杂着喑哑的痛吟。
“呼呼……呃……”
见此情形,顾子都当即服软放开了手,好言安抚道:“堂兄,你莫要动气,我顺着你的意便是了。”
他捏着那枚青玉,举向关月,嗓音如冰似铁:“人皮夜叉,这只青玉耳瑱,能否抵得上你那几根毛发?”
关月定神,只略微瞄了一眼,瞬间变得神色大恸,当啷一声撇下手中利刃,膝行几步爬至近前,以额触地,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
最后,他整个人匍匐在地,已然泣不成声:“呜呜……恩人在上,关某……呜呜,性命尚且不惜,又何况……区区毛发?呜呜呜……”
“堂兄的意思,是要把这玉瑱送给你。”
顾子都语气听上去倒也平常,但是,那一对深不可测的眸子直勾勾盯向关月,犹如两道幽暗的洞穴,底处隐隐有暗火汹涌,仿佛随时要将人焚成灰烬。
这呼之欲出的杀意,似乎并未进入关月眼中,他只是呆呆看着顾子都手上的青色玉瑱出神,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良久之后,他双手合十,垂首闭目,低喃了一句:“阿弥陀佛……”
“人皮夜叉,这玉瑱,你要还是不要?”顾子都渐渐失去了耐心。
关月又一次拜倒:“恩人这件遗物,关某能看上一眼已是天大的福分,又岂敢有半点非分之想?顾山主收回便是。”
“算你识趣。”顾子都挑了挑眉梢。
何欢儿小心地开口:“义主,关于小女子的事……”
“无事!”
关月弯起眉眼,笑容宛如破云而出的月亮。然而,他这副湛然的笑容并不能拂去何欢儿心上的阴云。
她一边拍着突突跳的心口,一边想:这个反复无常、翻脸如翻书的夜叉,最好远离为妙。
见事情已了结,郑无伤收起流火剑,带着几分遗憾看着关月。
“关夜叉,听说你与忘川前辈有过一段渊源,之前我还半信不信,现在倒是信了**分。你这个人虽说古怪邪僻,却也称得上有情有义。如果你未入魔道的话,我很愿意结交你这个朋友。”
“关某惶恐。”关月负手身后,又变回了那个善于辞令的义主,“久闻神剑门东山护鼎剑师古道热肠,有一颗赤子之心,可惜无缘得见,以为憾事久矣。正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此番有幸遇见郑仙长,关某终于得以窥见郝剑师的三分风采,实乃足慰平生的幸事!”
一听有人提起郝龙阳,何欢儿顿时感觉嘴痒难耐,把刚才的断臂之危全然抛到了脑后,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嘴:“何止三分风采!他师徒二人从头到脚、由表及里,简直一模一样,就算亲生父子也远远不及!”
这话里话外全尸明晃晃的讥讽,但在郑无伤听来,简直是无上的褒奖。
只见他高高扬起头颅,下巴恨不得飞上天,嘴上倒很是谦虚:“哪里,我还差得远呢!”
顾子都将耳瑱收进护身符中,掀开顾子期的衣襟,想把护身符放回他怀里。忽然,顾子期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跟着从喉间溢出了一连串轻吟,身子也微微颤动起来。
“堂兄……?堂兄!”
见顾子都抖得越发厉害,顾子都不敢耽搁,迅速撕下一片衣衫,塞入了他的口中。
关月急忙凑到跟前,查看一番后,摇头叹道:“这百虫之毒着实厉害,关某的止痛药这么快便失效了。”
说罢,他伸手揭下了顾子期脸上的人皮。
人皮之下,依然是那张光洁如玉的绝美面容。
美人容色如初,何欢儿大喜过望,但又有些疑惑,问道:“义主,你不是给顾少主和裴慕云换脸了么?”
“那裴慕云太小看关某了!”关月鄙夷地笑了笑,“他一个初出茅庐不久的卑琐小人,就算有几分智计,又怎能斗得过我这个百岁老人?想糊弄他还不容易?为了骗到百虫解药,我本想略施小术,给他换上一张假面皮,摆他一道。谁知他手中竟无解药!实在可恼!”
何欢儿蹲在地上,仔细端详着顾子期的面容,心中纳闷,不由地越靠越近。
“离我家少主远些!”
一道不悦的声音响起,下一刻,她就被人掐住脖子,扔到了几步开外。
何欢儿揉着后颈,白了郑无伤一眼,问出了心中疑问:“我记得裴慕云说过,百虫之毒甚是酷烈,能蚀皮化骨,可是……顾少主为何容貌如初?”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白光从眼前掠过。
那道白光落入关月手中,变成了一把小小的银梳。他握着银梳,一面细心梳理发丝,一面道:“关某猜想……应当是顾少主体内有什么东西,能克制百虫的部分毒性。”
何欢儿脑中火星一闪,脱口而出:“啊,一定是玉庭树叶!鬼侯爷曾经以玉庭树叶为顾少主驱蛊,自那之后,叶香便融进了顾少主的血肉。”
“玉庭树?”关月停下了梳子,“难道是前朝宫苑中的一种异木?”
何欢儿:“正是。”
“原来如此……”关月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鬼侯爷,原来是一位真侯爷……”
“净说些废话!”郑无伤暴躁地叫嚷起来,“就算百虫毒伤不着少主的皮肉,那又如何?那种百虫噬咬的痛楚才要命!再这样下去,少主非得活活疼死不可!义主,你身上还有麻药么?”
关月指了指白骨森森的骷髅山,无奈道:“城关尽毁,无处可寻。”
有人爱脸如命,有人爱发如命,谁也别笑话谁。[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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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谁有**招不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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