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夜色里,纪知聿倚在真皮座椅上,闭目养神,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压着胃部。
车子行驶到家附近的红绿灯路口时,阮亓沅突然轻敲隔板:“老陈,前面药店停一下,我下去买个消食片。”
“嗯…”纪知聿蓦然睁开眼,镜片后的眸子映着街灯的光晕,正对上她担忧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难得地露出几分窘迫,“确实,很久没吃这么撑了。”
药店的白炽灯亮得扎眼。
阮亓沅速战速决,攥着药盒推门而出时,只看见纪知聿独自坐在轮椅上。
因为高起的路沿,他的轮椅不得不孤零零地“搁置”在下面的非机动车道上,身后时不时扬长而去几辆电动车和自行车。
路灯将他与他身下轮椅的影子拉得很长,无端生出几分落寞。
“车呢?”她小跑过去,药盒在手中哗啦作响。
纪知聿心虚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道:“老陈家里临时有事,我让他先下班了。”
“那我们怎么回去?”阮亓沅怔了怔,皱眉望向远处的霓虹与车流。
“这里离家不到一公里。”他忽然勾起唇角,声音轻得像飘忽的夜风,叫人琢磨不透。
“不如…散步回去?”
纪知聿绝不会说,是因为五分钟前,看见车窗外那对十指紧扣同食一根冰激凌的年轻情侣后突然心血来潮的主意,他打开车门,鬼使神差的让老陈放下了轮椅。
更不会说,自己早已寂静如一潭死水的胸腔里此刻正跳动着某种久违的、近乎幼稚的期待。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像普通情侣那样,在夜色里漫无目的地并肩而行过。
“那我还要吃冰激凌!“阮亓沅雀跃着指向前方亮着招牌的711,“前面有家便利店!”
“你还吃得下?”纪知聿满脸震惊,狐疑的目光在她纤细的腰身上打了个转,实在难以想象这么多食物都装在哪里。
她是什么饕餮吗?
“当然啦,”她竖起两根手指,在纪知聿眼前晃了晃,“你不知道吗?女孩子都有两个胃,一个装正餐,一个装甜品。”
711的自动门“叮咚”一声打开,冷气混着关东煮的香气扑面而来。
阮亓沅娴熟地走向冰柜,打开呵着水汽的玻璃移门,抓起一支梦龙黑巧布朗尼,一杯开心果味哈根达斯,然后走到结账处,一气呵成。
“星不会转谎不会穿,因此太稀罕继续相恋……”
王菲空灵的嗓音在这家小小的便利店里流淌,收银台后的年轻店员偷偷打量着这对看起来十分登对又十分不匹配的璧人,手指无意识地跟着节奏轻敲柜台。
纪知聿早已自觉拿出手机推着轮椅等在扫码机前,修长的手指轻点屏幕,“我可吃不下了。”
“我知道,”阮亓沅狡黠地眨眨眼,心情很好地接过店员递来的塑料袋,“我吃得下。”
走出便利店的那一刻,店里的音响刚好播到那句“从未跟你饮过冰,零度天气看风景……”
她迫不及待地撕开梦龙的包装,咬开巧克力脆壳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第一口奶油融化在舌尖时,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偷腥得逞的小猫咪般发出小小的喟叹
“这个开心果味真的很好吃,特别好吃,相信我。”她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咀嚼着嘴里的梦龙脆壳,一边拆开了哈根达斯的盒盖。
塑料小勺戳进冰淇淋的瞬间,浅绿色的表面出现一个圆滑的小坑。
她将第一勺递到他嘴边。
纪知聿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却在看到她期待的眼神时顿住了动作。
他迟疑地张开嘴,冰凉的甜腻感立即在唇齿间化开,浓郁的开心果香气伴随着奶香在口腔中蔓延。
“怎么样?”阮亓沅凑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睫毛在路灯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纪知聿慢慢咽下,喉结轻轻滚动:“太甜了。”
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接过了她手中的冰激凌,又挖了一小块。
这次他注意到冰淇淋里还夹杂着细碎的开心果粒,咬下去时发出细微的脆响。
“诶诶诶,我也要吃!”
夜风轻轻吹拂,阮亓沅就着纪知聿的手吃了一口,嘴角不小心沾上了一点奶油。她正要抬手擦,纪知聿的拇指已经轻轻抚过她的唇角。
两人的一呼一吸在夜色中交织相融,远处便利店的灯光在他们身后晕开成一片温暖的橘色光晕。
心跳有些失控,为了掩饰慌乱,阮亓沅赶紧低头咬了一大口梦龙。
甜中带苦的滋味和冰凉的口感在舌尖炸开,令人清醒。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可是化了就不好吃了嘛。”
她小声嘟囔着,话音未落,半融化的雪糕“啪嗒”一声掉在纪知聿腿上的毛毯上。
两人同时愣住。
融化的奶油在深灰色毛毯上晕开一片刺眼的白色,阮亓沅倒吸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去擦,却让污渍扩散得更大了。
“算了,还好你买了两个。”纪知聿伸手接过她手里空空如也的木棒,然后将自己手里这盒开心果味的雪糕递给她,“快吃吧,”他学着她的语气,“化了就不好吃了。”
她从小就是无根的浮萍,即便后来被接回那个所谓的“家”里,也始终觉得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但眼前这个男人让她体味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被坚定选择的踏实和不需要讨好的温柔。
耳边忽然回荡起临别时,爷爷偷偷拉住她说的那几句话。
老人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她的手背,带着几十年岁月沉淀的智慧:“小纪这孩子,眼神干净,心性坚定,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沅沅啊,要珍惜。”桂花树下,爷爷浑浊的眼睛闪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夜风裹挟着《偿还》的尾奏渐渐飘远,那句“偿还过才情愿”的余韵消散在城市的霓虹之中。
阮亓沅突然踮起脚尖,将最后一口冰淇淋喂进纪知聿嘴边:“现在,我们也算一起饮过冰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让纪知聿的心跳漏了半拍。
夜风转急,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渐渐融为一体,又被拉长,周而复始,像是要一直这样走到地老天荒。
—
人在最接近幸福的时刻,总是最容易患得患失。
深夜的书房里,纪知聿将自己挪到阮亓沅前一晚靠过的沙发椅上,有些艰难地调整着坐姿,脊椎的旧伤让原本简单的动作变得格外吃力。
茶几上,那个深蓝色丝绒礼盒上的烫金刻字LOGO在落地台灯下映出富贵迷人眼的光泽,这是他两个月前电话委托苏富比日内瓦的业务员竞拍得来的珍藏品,一对产自巴西的帕拉伊巴碧玺钻石耳环。
“啪”的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蓝绿色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霓虹,澄澈如海洋。
他在册子上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他们结婚的地方——马尔代夫。
一年前,他们在白沙海滩的玻璃教堂前交换戒指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阮亓沅赤脚站在浅滩边上,海风掀起她圣洁的头纱,那抹一碧如洗的玻璃海倒映在她清澈的眼睛里,和盒中的碧玺一样绚彩夺目,值得珍藏。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耳环上镶嵌的主石,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她柔软的耳垂。
光是想象她可能会扑过来抱住他的样子,胸腔里便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暖流。
不知道她看到礼物后会不会欢喜,还是像她们的婚戒一样,日日封锁在衣帽间的首饰盒里。
就像这段名不副实的婚姻,不见天日。
窗外,一弯弦月高挂天边,清冷幽寂。
思念如潮,在无边月色里泛滥成灾。
纪知聿看了眼手机日历上标记的结婚一周年纪念日,距离礼拜三还有一天。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见她了。
八十公里外的南城,同样孤身一人的阮亓沅此刻却要热闹许多。
薛小雨来南城出差,和同事吃完晚饭后,硬是拉着阮亓沅这个有夫之妇去小酌一杯。
酒店行政酒廊内光线昏暗,阮亓沅翘着二郎腿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指尖有意无意地划拉着手机屏幕。
折叠屏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却始终没有弹出新消息。
“拜托,谁家好人在酒吧喝无醇沙冰?”两杯酒下肚,薛小雨颇为豪迈地凑过来,讨嫌道,“姐,不会喝就去小孩那桌!”
阮亓沅咬着吸管,蜜瓜牛奶沙冰的甜腻在舌尖化开,无奈地推开她这个“酒来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酒精过敏。”
她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又一次飘向手机屏幕。
“哦!”薛小雨拍了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大一联谊那回,你不小心喝了杯果酒,浑身起红疹,差点没把柳学长吓半死!”
“呵呵,”阮亓沅皮笑肉不笑地戳了戳卡在杯壁上的装饰柠檬片,“你怎么光记得我的黑历史了!”
“我记得的可不是你的黑历史,而是柳学长的高光时刻!”薛小雨红着脸凑近,压低声音道,“他当时抱你去医院的样子,你知道吗,我们在场那帮女生都磕疯了!”
“薛小雨,”阮亓沅冷脸打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婚戒,“你行不行啊?两杯就醉成这样。”
“我行!”薛小雨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嘘!这话可不能让你家老纪听到!”
爵士乐突然切换成慵懒的蓝调,这厢,阮亓沅有些怅然若失。
一起散步回家那晚过后,她们的关系又重新退回了原点。
她第无数次打开手机,消息界面仍旧空空如也。
锁屏,解锁,这个动作重复了整整一晚。
心中欲壑难平。
“怎么一直盯着微信,想你家那口子了?”薛小雨染着醉意的眼睛闪过片刻清明,“想他就主动给他发消息啊,你俩可是敲过戳的合法夫妻!”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阮亓沅忙伸手搀扶。
醉眼朦胧的薛小雨无意瞥见她无名指上的钻石排戒,忍不住调侃,“上周二怎么没见你戴,不对…这个戒指是什么?你婚戒我记得不是颗亮瞎眼的大鸽子蛋嘛。”
“那个太招摇了,这是后来定的,前两天落办公室了。”
她没说的是,那枚价值连城的钻戒一直锁在首饰盒里,就像他们这段婚姻,华美却不见天日。
“我还以为你是见到柳逸帆才故意摘……”薛小雨突然噤声,捂住嘴,夸张地晃了晃脑袋,“呸呸呸,我真是喝多了!”
阮亓沅望着杯中渐渐融化的沙冰,奶绿色的液体边缘浮起细小的泡沫,沉底的冰块索然无味。
她拿起手机,指尖悬在纪知聿的聊天框上方,犹豫了许久,最终也不知道发什么……
“走吧,”合上手机,她拍了拍快要睁不开眼的薛小雨,“送你回房。”
而此刻的书房里,纪知聿面前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向来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对着空白的输入框踌躇良久,也没想到可以发些什么,来聊表心意。
本章歌词均来自王菲《偿还》
更新时间目前暂定三日一更,现生忙碌实在焦头烂额,也不想随便写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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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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