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星第三卫星的“碎光峡谷”集市在正午时分达到沸点。赤铁矿崖壁夹出狭窄的甬道，人潮汹涌，空中许多飞艇快速飞过，悬浮烤架滋滋作响，滴落的油脂在滚烫的矿石板上腾起白烟；香料贩子挥舞着干枯的异星藤蔓，辛辣刺鼻的气味劈开空气；机械零件和发光矿石堆叠的摊位上，讨价还价声尖锐地碰撞。六岁的小艾然骑在父亲肩头，像一个小星际飞船，在声浪与气味的漩涡中起伏。
“爸爸！糖画！”小艾然眨巴着眼睛，小手指向半空悬浮的摊位。老艺人正用滚烫的糖浆勾勒一只发光的星兔。父亲笑着挤过去，踩上空中悬浮楼梯。母亲提着草编篮跟在旁边，篮子里装着清凉的蓝色苔藓和几块印着星云漩涡的硬糖。
人流裹挟着他们移动。一个异常安静的角落，毫不起眼。没有炫目的招牌，没有堆叠的货物，只有一顶深靛蓝色的、仿佛用夜空裁剪而成的厚实帆布帐篷，低调地撑在阴影里。帐篷入口垂着半幅同色系的帘子，材质奇特，表面流淌星星点点的黄光
帐篷外，仅摆着一张简洁的暗色金属小几。几后坐着一个年轻人。他身形清瘦，穿着靛蓝色工装，袖口挽至肘部，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面前没有货物，只放着一只通体漆黑，造型简约的哑光金属壶，壶嘴正袅袅升起一缕几乎透明带着奇异冷香的蒸汽。他微微垂着眼，专注地看着手中一本薄薄的古旧纸质书卷，神情宁静，与周遭的鼎沸格格不入。
小艾然的目光掠过人潮，却被那片宁静吸引。
“爸爸，那里！”她小声说，手指向那顶安静的帐篷和看书的年轻人。
父亲依言走过去。年轻人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抬起头。他有一双温和的灰色眼睛，仿佛可以看透人心，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客人，要进来坐坐吗？”年轻人声音清朗，轻易盖过了背景的嘈杂，却又丝毫不显突兀。
父亲放下小艾然。她好奇地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年轻人手中的书卷上——那纸张泛黄，边缘微卷，上面是繁复的、她完全不认识的文字。
“哥哥，你在看什么？”小艾然问。
年轻人合上书卷，动作轻柔，将它放在小几上。“在看一个古老星球的故事，”他温和地回答，“关于茶，和等待。”
“茶？”小艾然歪着头，她只喝过果汁和营养剂。
年轻人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只是侧身，轻轻掀开了那幅帘子：“外面太吵了。进来喝杯茶？”
帐篷内的景象让小艾然和父母都微微一怔。
外面是拥挤喧嚣的集市，里面却仿佛置身于一片静谧的微型星域。空间不大，布置得极其简约。几张流线型茶案错落分布。地面铺着深灰色的软绒，帐篷顶部是一层流动的、深邃的暗蓝色光幕，无数细小的、如同遥远星辰的光点在其中缓缓旋转、明灭。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香，带着一丝类似雨后森林深处苔藓的气息，刚好是刚才壶嘴飘出的那种。
年轻人引他们在一张茶案旁坐下。小艾然好奇地东张西望。年轻人走到帐篷一角，那里有一个嵌入墙壁的、同样材质的小型操作台。他指尖在光洁的台面上快速轻点了几下，操作台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几排密封的透明晶管，管内盛放着形态各异的干燥植物、矿物结晶，甚至还有几缕被封存的、微微流动的星尘。
他取出几样，动作行云流水。回到茶案旁，他拿起那只黑壶，将壶轻轻放在茶案中央的凹陷处。轻微的震动后，壶底与凹陷处完美嵌合，一道蓝色光环亮起，蒸汽沿着壶身向上蔓延。
年轻人取过几只同样材质、造型简洁的黑色阔口杯，放在三人面前。他只是对着壶嘴，手指在空气中虚点了几下。壶嘴微微倾斜，一道清澈透亮的茶水，稳稳地注入杯中。
“请。”
年轻人将杯子轻轻推到小艾然面前。
小艾然小心地捧起杯子。杯壁不烫不凉。她凑近杯口，学着父亲的样子，小心地啜饮了一小口。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起初是微涩，随即化为一种奇异的甘甜。
“好喝！”小艾然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这次，她似乎看到星尘海中，有微小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升起。
父亲和母亲也品尝着各自的茶，脸上都露出些许惊异，这绝非普通的饮品。
小艾然放下杯子，目光落在年轻人放在小几上的那本古旧书卷上。书卷的封面一角，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印记，之前被他的手指挡住了。现在她看得清楚——那是一个极其简洁的线条勾勒：几道荆棘缠绕着一轮抽象的日轮，荆棘的尖端泛着一点紫色微光。那印记很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威严感。
“哥哥，”小艾然指着那个印记，“这个是什么？”
年轻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灰色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收起书卷，“一个……古老的徽章”他声音依旧温和，却似乎比刚才……低沉了一丝，“代表守护，也代表……责任。”他抬眼看向艾然，微微笑道“就像小客人你口袋里的星尘，也是一种守护。”
小艾然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口袋，里面装着刚才在另一个摊位上，父亲买给她的那个紫色星尘瓶。她惊讶地看着年轻人：“你怎么知道？”
年轻人笑了笑，没有回答。
小艾然捧着温热的杯子，看着杯底……零碎的微弱星光，又看看年轻人的侧脸。这个集市角落的靛蓝帐篷，这杯奇异清香的茶，神秘在无声中流淌。
寝殿死寂，腕间皮下监测仪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蓝光闪烁。艾然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颈间那枚小巧冰凉的雏菊吊坠。
父亲宽厚肩膀的触感，母亲指尖的微凉，所有的温暖与安全，都被现实撕扯得粉碎，只剩下胸腔里无尽的空旷。
她走到衣帽间，目光掠过那些悬挂着的宫廷礼裙。
曾经，她是备受宠爱的公主；可如今，风云变幻，她被人下了毒，解毒的草药难觅，她已时日无多。皇叔那边虎视眈眈，篡改了诏书让艾雅登基不说，又想拉拢一众大臣，收购贝塔星建立军事基地，引发人类和异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到时候又是生灵涂炭，死伤惨重......
手指径直探向衣柜深处，指尖触到熟悉的、带着粗粝质感的布料。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去调查当年爆炸的真相，找到深渊烈火的解药。
艾然拿出一件亚麻裙，对着镜子在身上比划。一种久违的，真实的亲切感袭来。
她想再走一遍当年父亲带她走过的路。
“殿下。”侍女长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恭敬。她身后跟着低眉垂目的年轻侍女，手里捧着珐琅托盘，上面是特制的营养剂。
“放下吧。”艾然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侍女上前一步，微微欠身：“殿下，御医官再次强调，这些是为您量身定制的配方，蕴含所需元素极为精确。外界环境多变，存在潜在的病毒诱发因素……对您当前的状况不利。他恳请您重新考虑……”
“我说，放下。”艾然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威压。
侍女的话音戛然而止，她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退后半步：“是，殿下。”侍女安静地将托盘放在小圆几上，刚要退出寝殿，结果声音再次响起，“墨砚还在前线作战吗？”
“是的，殿下。”侍女回答。
艾然了然地点点头，空气重新凝固。
说好的停战，结果深渊还是违约了。
望着帝国庞大冰冷的建筑群和无休止穿梭的悬浮车流，她最终拿起那个装着衣物和简单物品的旧旅行背包，背带搭上肩膀的瞬间，重量压在左肩胛下那片皮肤上，传来一阵刺痛。她倒吸一口凉气，手腕上的监测仪无声闪烁。
空旷的回廊里，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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